第十三章 危難之際,迎來江東使者魯肅(第6/7頁)

“主公息怒!”諸葛亮沖過去攔住了劉備的手臂,一方向上鼓著勁,一方向下拗著力,諸葛亮受傷的手肘疼得仿佛撕裂,忍不住哼了一聲。

劉備忽然意識到了,他慌忙松了手,關切道:“沒傷著你?”

諸葛亮搖搖頭,他將劉備手中的酒爵輕輕取走:“主公勿怒,事在眼前,斯赫之怒雖解一時之氣,卻不能濟事,望主公深察。”

劉備沉悶地嘆了口氣,卻看向一直跪著不動的徐庶。

“元直當真要走麽?”他問得很痛心。

徐庶把頭低低埋下,他說不出,他從來沒想過會離開。從他第一天跟隨劉備前往新野,他便立下宏願,此生無論危難顛沛,亦當濟大事而成輔佐,他是一諾千金的偉男子,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違諾。

“庶、庶……”徐庶劇烈地顫抖著,“本欲與主公共圖王霸之業,今老母已失,方寸、方寸已亂,無益以事……”

方寸已亂……劉備明白了,他縱算強留下徐庶,也只能留下一個失了丹心的軀殼,這軀殼是沒有生氣的殘骸,苟延殘喘著,在日復一日的悲哀中等死。

他懷著最後的希望去看諸葛亮:“孔明以為如何?”

諸葛亮面無表情:“哀莫大於心死。”他微微一哽,舉起白羽扇遮住了臉。

劉備憮然長嘆,走過去扶起了徐庶,他凝視這個曾讓他一見交心的奇偉男子,用很大的努力才逼著自己說出來:“你走吧……”

他說完這話,猛地轉過背。

記憶瞬間回潮,大雪紛飛的小酒館,把酒暢歌的朋友,生死與共的決戰……那份豪情,那份壯闊都在此刻一一閃現。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相逢一笑,快意恩仇,彈鋏而歌,醉臥疆場,醒時馳騁,多少與子同仇的決絕,多少與子偕行的渴望,原來都成了一場空。

終於煙雲散盡,再真摯的感情,再美好的往事也留不住故人遠去的腳步,縱然痛入骨髓,縱然萬般不舍,又能怎樣?

又能怎樣……

※※※

長江滔滔奔湧,江風直上雲霄,吹起滿天水霧蕩漾,一葉扁舟泊於岸邊,浪潮拍來,推得小舟搖搖晃晃。浪花便飛上舟子,在甲板上蓄了一攤又一攤的水。

徐庶深深地拜伏而下:“庶今一別,不知何年何月能見主公,山水長遠,主公保重!”

劉備用力扶起了他:“元直珍重!”

他又一一看著為他送行的關張趙諸人,想說幾句動聽的離別話語,卻只是握著手說一聲保重。

他最後走到諸葛亮身邊,只說了一句話:“我違諾了。”

諸葛亮傷懷地一笑,他回過身,從隨行士兵的懷裏捧來兩甕酒,揚手將一甕扔給徐庶。

“元直,與君離別,當飲一醉!”

“好!”徐庶朗聲道,他順手一揭封,抱著酒壇大步走向諸葛亮。

他舉起酒甕,兩只甕身輕輕一扣,清越的撞擊聲敲打出不絕的悲音,他淒楚地說:“不離不棄,一生相盟,我做不到了……”

瞬間,眼淚湧出雙瞼,他仰起頭,對著甕口,“咕咚咕咚”喝下滿滿一甕酒,酒液流了一臉,滿臉熒熒水波,竟分不出那是酒水還是淚水。

諸葛亮也揭開封蓋,甕口對下,猛地盡數飲下。他平日裏少見豪飲,此刻竟也把那一切持重都撕剝開了。

兩只空酒甕同時脫手。

“走吧!”諸葛亮推了他一把。

徐庶慢慢向後退卻,滿臉的淚水被江風吹得淩亂繽紛,他一字字道:“孔明,我會等著看你實現管樂之志,無論我在哪裏,我總看著你……”

諸葛亮緩緩地笑起來,那熟悉的微笑和記憶中不差分毫,仿佛往事返潮,仿佛時光倒流,連綿的江濤是記憶走過的聲音,在每個哀傷和歡樂的瞬間,都有那微笑猶如永不凋謝的鮮花,長長久久地盛開在心底。

徐庶想起來了,那一年在襄陽學舍,當他第一眼看見這微笑,他便告訴自己,他要讓他們成為朋友,彼此肝膽相照,分甘共苦,不離不棄。

後來,他們做了朋友,還是一生最好的朋友。

一生最好的……

“走吧,別回頭……”諸葛亮吞咽著淚水,他猛地轉過背,再不看徐庶一眼。

徐庶也扭過了頭,他迎著江風,像永不回頭的一支箭,射向再沒有歸途的未來。

他踏上小舟,忽然朗聲吟哦道:“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躕。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