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對弈巧勝襄陽大儒,聲名鵲起

蒯越惱怒地把青瓷缽直摔下去,登時,水花四濺,碎成七八片的瓷片四散飛開。他似乎還不解氣,一腳踢去,兩塊瓷片“當當”跳起來,奮不顧身地跳出門,在院子裏還滾了很長一截。堂下的僮仆見主人勃然暴怒,嚇得把頭縮成了烏龜,沒一個敢登堂去撿碎片。

蒯良默默地看著兄長的憤怒,一聲也不發,也不知是被兄長的怒氣震懾住了,還是要把自己藏在堅硬的殼裏,沒打算去經受外邊的風霜雨雪。

蒯越的火氣滅不下去,他用一雙燃著火的眼睛瞪著蒯良:“你幹的好事!我蒯家何時有過毀諾的無恥行徑!”

蒯良被那一句“無恥”激得一彈:“兄長,我可是為祺兒好,怎的變成無恥行徑,你這斷語未免太狠了!”

蒯越像怒獸般走來走去:“你這叫為祺兒好嗎?你讓他背上無信背義的罵名!當日我與諸葛子默定下婚約,信物換手,允諾錚錚,而今一朝變卦,你讓人家怎麽看我,怎麽看祺兒,怎麽看我們蒯家!”

蒯良不在乎地撥弄著手上的玉戒:“此一時彼一時,當日你定下婚約,尚有諸葛玄在堂,諸葛玄後來死了,他們諸葛家還有什麽?窮迫鄉野,過去尚算是瑯琊望族,如今便是泥腿子,他們家女兒配我家公子,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蒯越不悅地說:“你怎有這嫌貧愛富的勢利心。縱算諸葛玄過世,可婚約還在,不能因一人之死而毀他日之諾,君子一諾千金,你在學舍裏先生沒教給你嗎?”

蒯良嗤之以鼻:“兄長,不是我嫌貧愛富,是世道人心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這天下誰不存著攀附心,高門更要尋高門,哪家望族子弟與單家聯姻,名聲也會受損,便是朝廷舉才,也往那世族門閥裏求,誰管你寒門死活!主公不也與蔡家聯姻麽?蔡家在荊州何等體面,是跺跺足便呼風喚雨的門第!我也不求能與蔡家那樣的門第結親,但諸葛家太過寒微,既不能為門楣增輝,亦不於前途有所裨益,我蒯家在荊州賺來今天的地位不容易,不能被一門親事拖下水!兄長,你可是荊州牧座下重臣,你想讓旁人看不起你,戳你的脊梁骨麽?人心險惡,平日無事,那些小人尚且百般算計,想挑我們的刺兒,我們還把錯送去他們跟前,這不是一諾千金,這是愚蠢。”

蒯越起初怒不可遏,可弟弟的一席話是扭轉的開關,將他的惱恨漸漸關進了心裏,蒯良所說並非不是事實,東漢以來對門閥的重視盛極一時,聯姻、求學、舉才一概在世族的燦燦門楣裏尋覓,無數單家擠破了頭想跨進世族的門檻,一朝躋身世族,便能飛黃騰達,蟾宮折桂。

他煩悶地長嘆一聲,撫了撫額頭:“縱算你的話在理,可到底是我們悔婚在先,白白害了人家女兒的終身!”

蒯良聽得出蒯越的語氣松動,他心底一喜,面上倒作出通情達理的模樣:“兄長,你放心,我也不是薄情之人,我這次遣人去諸葛家解除婚約,給他家送去了嫁妝,我還尋思好了,必得給他家女兒尋一門好親。”

“可是……”蒯越良心過不去,“到底於心不忍。”

蒯良做出了木已成舟的表情:“兄長,如今毀婚已定,徒嘆不忍又有何用,他們家尚且不曾反對,我們又何必自尋煩惱。”

蒯越心事重重地坐了下去,仰著頭嘆息:“不妥啊不妥……”

蒯良想快馬加鞭再進幾言,徹底擊垮蒯越心底最後的防線,卻聽見門外蒼頭道:“兩位主家,有客來訪!”

蒯越搖搖頭:“出去回話,主家身體抱恙,不方便見客。”

蒼頭沒走:“主家,那人說他是主家的外親。”

蒯越詫異:“來客是誰?”

“他說他叫諸葛亮。”

蒯越一驚,他還沒回話,蒯良已跳了起來,他拗著腮幫子道:“兄長,他這是來興師問罪,我們不見!”

蒯越反問:“你怎麽知道他是興師問罪!”

蒯良急躁地說:“一目了然,早起我們才悔婚,他這當口登門拜訪,不是問罪是什麽?他這是要尋釁滋事!依著我的意思,先抓起來,投進大牢裏。”

蒯越“嘖”地斥了一聲,轉頭去問蒼頭:“同行者幾人?”

蒼頭道:“只有一人。”

蒯越看住蒯良:“有一人單槍匹馬來尋釁滋事麽?你也知道人家是問罪,虧心事既是做下了,還怕人家登門問個是非?”他向蒼頭揮手,“請他進來。”

蒯良緊張地囑咐道:“兄長,你可不能被他威逼,我們既已悔婚,如今騎虎難下,你若被他諸葛家脅迫改口,我們蒯家的顏面往哪兒擱!”

蒯越思量著:“我有分寸,先問問來意再說。”

這裏說著話,諸葛亮已進了屋,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淡青長襦,恍惚似被月光染了霜白的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