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入學舍,舌戰士子露頭角(第3/5頁)

“孟子卻問他,‘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織布而後衣冠乎?’陳良答曰,‘與百工易之。’孟子因而曰,‘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

諸葛亮話鋒一轉:“因之,天下不得以一人全具百工之能,必以易之而得食、得衣、得冠,天下亦不得以一學全具諸學之流,必以諸學總括,方能囊萬般有用之學,為政為軍為民。”

學子們已有人領悟過來,諸葛亮這是借儒學典籍來反駁儒學全具之能,雖有狡辯之嫌,但卻挑不出他的毛病。

諸葛亮緩緩地環顧著面露不信服的學子,語鋒忽又折轉而去:“秦處西陲,民少於山東六國,財薄於山東六國,軍弱於山東六國,倘坐擁一隅,不思進取,傾覆指日可待!然秦以商鞅變法,二十年裨弱秦隆於西隅,後歷百年,始皇帝長策振於宇內,覆滅六國,此為法家定秦統一之策。非法家何有天下一統,非變法何有亂世終結!

“秦並六國,當此時天下平定,原該濟民於休息,養民於無為。秦不曉通變,仍沿襲戰時刻薄刑法,才有陳涉之徒不堪暴虐起事,致使十余年宗廟隳頹,正為尊法一家可得天下,不可守天下!”

他微一停:“漢初,高祖深諳天下疲敝,遂偃武休息,輕徭薄賦,行老莊無為之道。百年之間,興農耕,罷烽燧,倉廩實而錢帑足。然輕君權,重封建,弱禮法,百姓不知恩秩,諸侯不知敬上,終致吳楚之亂,社稷幾沒於危。後武帝踐祚,推恩諸侯,漸蠶食邑,得專君權,董仲舒以尊儒策上,遂漢興儒術,以禮刑天下,使定親疏、訣嫌疑、別同異、明是非,天下於是為定。”

他一一環顧著同學,目光熠熠:“儒學定尊,是為治國訓禮之本,然法制仍在,故有蕭何定《九章律》,叔孫通定《傍章律》,張湯定《越宮律》,趙禹定《朝律》,數法合為《漢律》,是為明定法度。漢律之作,廷尉之設,天下兇賊伏首而認罪,大辟懲未殺,刑法戒未犯,堯舜刑措而不用,非有五刑之設,何有‘刑措’之美!

“所謂儒不足,法補之,法有虧,儒潤之,至於農、道、陰陽諸家。一事變,儒法若退讓難濟,他說亦可為資,怎可以一家之說獨斷乾綱。書曰:‘允執闕中’,孔子曰:‘過猶不及’,皆道此取長補短,百慮而一致矣。老子言:‘治大國如烹小鮮’,如造食,缺一料便少味,獨一料則無鮮美,湯猶如此,何有獨儒而去諸子之說邪!”

諸葛亮說完了,學子們卻像是被摁在一池水裏,許久沒有發出聲音。

“善!”一個清亮的聲音贊道,在異樣的安靜裏顯得格外刺耳,眾人詫異地循聲而去,竟然是徐庶。

諸葛亮對徐庶輕輕一笑,可徐庶被窗口投來的一大團陰影籠罩,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侍從有些為難,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宋忠。宋忠其實也很躊躇,自他在襄陽講學以來,從沒聽見過如此大膽的言辭,公然挑釁儒學權威,還鋪陳誇贊商鞅學說,赫然是韓非學派的門下高足。他本來想嚴詞斥之,斬斷諸葛亮的張狂,可辯論學風到底不能破,他沉下了心裏的不悅,對侍從點點頭。

侍從明白了,他提聲道:“回辯乎?讓席乎?”

學子們窸窸窣窣起來,沒有人反駁,也沒有讓出坐席,低低的躁動中,徐庶站了起來,他把竹簟推向了諸葛亮。

諸葛亮驚訝起來,剛才那場辯論,徐庶始終不發一言,可辯論完畢,他頭一個喝彩,頭一個讓席。諸葛亮心裏對徐庶充滿了復雜的情緒,他想要看清徐庶的臉,卻被扯入了一片孤冷的暗淡,徐庶仍然落寞地藏在角落裏,仿佛繁花間的一簇野草,總是低著頭,沒人看得見他的眼睛。

徐庶開的這個頭仿佛開了閘的水,馬良也把竹簟讓了出來,而後是石韜,他因坐了孟建的坐席,連著推出去兩張。崔州平忸怩了半晌,不情不願地把坐席撩了出去,之後,更多的學子挪席讓給諸葛亮,諸葛亮的面前摞起高高一紮竹簟,幾乎齊著他的腰。

侍從道:“諸葛亮升席!”

諸葛亮起身,對老師和學子各自行了一禮,在侍從的指引下,從末席向前越了三位,款款地落座下去。

這場辯論以諸葛亮大獲全勝結束,學子們看看那一摞座席,又看看諸葛亮,既羨慕又嫉妒,也有不肯承認的欽佩。

※※※

散學了,三三兩兩的學子湧出了學舍,或結伴而行,或獨自歸家,學館的門首有路人經過,見莘莘學子翩翩而出,都羨慕地嘆了口氣。

諸葛亮走在後面,他和同學尚不熟,今日又在眾中出了偌大的風頭,不合此時再吆五吆六地去邀朋呼友,倒顯出他惹人厭的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