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入學舍,舌戰士子露頭角(第2/5頁)

兩漢官學承襲了春秋的講學風氣,講經的先生並不進行填鴨式灌輸的教育,往往是先作微言大義上的概括,再由學生針對問題進行辯難,讓學生在自由討論中辨明真知。論辯過程中,先生一般不幹涉,只作旁敲側擊的點撥,這種自由開放的學風鑄就了兩漢的巍巍文明。

有學生立起了身體,先對先生一揖,說道:“禮樂誠為根本,然則,倘若禮崩樂壞,王綱廢弛,該當如何?”

“禮崩復禮,樂壞復樂!”崔州平搶先道。

石韜跟著崔州平的話頭道:“如何復?”

崔州平正在斟酌字句,那邊孟建卻道:“禮樂之制本有其序,復者,反本也,循聖人之訓,躡堯舜之道,孔子雲:‘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從周而已。”

石韜追著問道:“當春秋天下崩亂,孔子克復周禮,然顛沛列國,仁義不用,孔子亦有乘桴浮於海之嘆,退而作《春秋》。可知禮崩樂壞之際,復禮為難,至我先漢草創,儒術定鼎,禮樂方大興中國!非天下一定,禮樂何復,非聖君臨照,禮樂何興!”

孟建被問住了,他還在搜羅辭藻反駁石韜,那侍從卻揚聲道:“奪席!”

底下同學一叠聲地應和:“奪席!”

孟建不得已,他站起身,把身下的竹簟輕輕推出去,石韜不客氣地拖過來,挪進了自己的竹簟下。

侍從對諸生清聲道:“有難石廣元乎?”

“有難!”席位最末尾有人回了一聲,聲音很輕暖。

石韜望過去,原來是新來的同學諸葛亮,他對諸葛亮撫掌一揖:“請!”

諸葛亮先是一揖,緩緩道:“亮以為禮崩樂壞之際,當先克定崩壞之源,所謂正本清源,源不清,本則渾。廣元適才言及禮樂崩於春秋,興於先漢,是為真知。禮樂為治世大典,太平盛世可行可興,亂世擾攘,禮樂則稍顯無為。當此時,黎庶饑寒當飽飫之,百姓失業當養耕之,社稷殘損當補漏之,宗廟崩塌當鼎峙之。”

石韜回應道:“誠也,禮樂於亂世或少裨益,然禮樂終不可廢,亂世人心崩亂,正待禮樂彌缺補漏,韜以為亂世禮樂大補,治世禮樂大興!”

諸葛亮沉靜地說:“亂世崩亂,徒以禮樂補之,少耳!”

石韜問詢道:“孔明以為尚缺何物?”

諸葛亮擡起手,一根根指頭豎起來:“法為懾禍心,兵為鎮荒亂,農為養民力。可施耕戰來遠民、強國兵,明法度禁殘賊、正根本,大善也!”

石韜大約沒想到諸葛亮會舉出這樣的例子,他略有些發怔:“孔明所論,似為秦時之政。”

諸葛亮含笑:“秦處大亂之時,所采墾令、算地、開塞、明法之政正可補禮樂之不足,故而秦以西陲荒族,奮起逐鹿,掃蕩一定!”

這言論太大膽了,東漢官學以儒家經典為主流學風,很少有人敢公開宣講申、韓之論,更別說贊美被儒家指斥為暴秦的法政。諸葛亮這一席話剛說出口,學子們一片嘩然。

石韜上下打量著諸葛亮,他以為這新同學瘋了,他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勸誡道:“聖朝以儒學為尊,儒學以禮樂為根本,禮樂以仁義為圭臬,孔明棄禮樂而求刑名,何謬也。”

諸葛亮搖頭:“非也,漢興以來,明為獨尊儒術,實為諸家融合!儒家教化天下,設立禮秩,然並非全具之學,不可獨尊天下。”

崔州平實在忍不住,搶著道:“何謂儒學不可獨尊天下,自武帝尊儒術罷百家,儒家特為國家根本之教,猶如社稷血脈,立國之本,孔明此話不敢苟同!”

“儒學若非全具之學,何以維系社稷根本,四百年大漢基業又以何依憑?”又一人高聲道。

“以暴秦為模範,當真兒戲!”

“天下崩亂,正為人心不定,妄以刑名克定亂局,豈非重蹈暴秦覆轍。高祖正為反其道而行之,方才能一統天下,倘若躡足秦法,天下何復太平。”

學子們嚷成一片,已分不出到底是誰在說話。諸葛亮像處在風暴中心的扁舟,平靜地面對周圍的質疑,唇邊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侍從敲了一聲木柝:“止靜!”

學子們吞著話止了聲,尖刻的目光卻在諸葛亮的身上劃來劃去,心裏雖然不贊同,卻都等著諸葛亮的回答。

侍從望向諸葛亮:“諸葛亮可有回辯?”

諸葛亮微微點頭,他侃侃而談:“諸君博聞多識,應讀過《孟子》,其滕文公章句有言,陳良聞許行學說,而盡棄其學而學焉。陳良因見孟子,以為賢者應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

諸葛亮的辯難竟然是從儒學典籍入手,這倒讓人難以揣測其用意了,諸位學子因不知他要說什麽,也都沒有回辯,只得靜聽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