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慈寧宮馮保告刁狀 西暖閣張鯨說奇毫(第3/5頁)

眼下,馮保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病”字兒,因為他知道皇上現在只要找到任何一個借口都會讓他在家賦閑。因此,不管筋麻骨痛多麽不舒服,每天他都準時趕到司禮監當值。李太後此時的問話,正好觸動了他的心思,想起進院時差點摔了一跤,回道:

“啟稟太後,老奴沒有病,方才是被迎面的陽光眩迷了眼,才歪了一下。”

李太後聽出馮保這是在要強,想起他十幾年如一日任勞任怨服侍皇上,不免深為感動,動情地說:

“馮公公,這三個多月來,朝廷接連發生大事,先是張先生去世,你忙得腳不沾地,終是病倒了。剛剛好一點,接著是皇長子——咱的孫兒出生,你又沒日沒夜地操持,這樣連軸兒轉,不要說你這大一把年紀,就是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身子骨兒也熬不住啊。”

“太後……”馮保眼角潮潤了。

“馮公公,如果咱記得不差,你今年六十五歲了吧?歲數不饒人啊!咱看從今以後,你在司禮監坐個纛兒就行,雜七雜八的事,盡讓手下人做去。”

李太後一番體恤話兒,讓馮保悲欣交集,他確信李太後對他的信任一如既往,止不住的淚珠子便簌簌地直往下掉,他哽咽著說道:

“太後如此體貼,老奴感恩不盡。也不瞞太後說,這些時老奴常常犯迷糊,想著是不是自己真的就老了,成為皇上的累贅了。”

李太後雙眸一閃,吃驚地問:“馮公公,你怎麽能這樣想?常言說得好,家有老,是個寶。如今張先生走了,皇上就得靠你。”

逮住這個話縫兒,馮保趕緊言道:“太後,老奴如今是有力使不上,真正能夠替皇上把舵的,還是太後您呀!”

“我?”李太後一愣,咬著嘴唇沉吟著說道,“自張先生去世後,鈞兒自己操持國事,幾個月下來,倒也井井有條。過去,咱老是對他放心不下,現在看來,他被張先生調教出來了。”

馮保嘆了一口氣,苦著臉說:“依老奴看,朝中大事,還得您太後把把關。”

李太後聽出話中有話,敏感地問:“怎麽,馮公公你聽到了什麽嗎?”

馮保瞧著東墻角處一株正在盛開的嫣紅的月季,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問道:“朝中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太後知道嗎?”

“什麽事?”

“戚繼光被調離薊鎮……”

“他去了哪裏?”不等馮保說完,李太後搶著問。

“廣東,雖然都是總兵,但薊鎮擔負著拱衛京師的重任,事權之重,為各路總兵之首。還有吏部尚書王國光,前幾天也被免職了。”

“啊,這是為何?”

馮保便把這兩件事發生的始末緣由詳細稟報一番。李太後聽罷,半晌沒有作聲。這時,一只槐葉般大小的花蝴蝶從院墻外頭飛了進來,繞著月季花翩翩而舞,正在花樹下澆水的宮女看見了,忙跳躍著想把它捉住,李太後對那名宮女嚷了起來:“芹兒,讓它飛,不要打擾它。”看著宮女重又彎下腰來給花樹澆水,李太後才扭過頭來對馮保說道:“咱自添了孫兒以後,這一個多月來,只想著消受做奶奶的福氣,沒想著要過問朝廷的政事,鈞兒與咱多次見面,也不言及政務。咱還以為他可以單獨柄政了,沒想到捅了這大的漏子。”

聽到李太後的口氣中明顯露出不滿,馮保說話的膽子就大了起來:“太後,戚繼光與王國光落得如此下場,老奴聽了也不免心驚膽戰。”

“你擔心什麽?”李太後睜大了眼睛問。

馮保回答:“皇上登極十年,張居正忠心輔佐,終於開創出國富民安四海鹹服的萬歷新政。戚繼光與王國光,都是張居正生前最為倚重的幹臣,如今張先生屍骨未寒,張四維就攛掇皇上把這兩個人除掉。現在朝中所有大臣,無不人心惶惶。這情形,倒很像隆慶六年春天。”

“啊?”一提起那段難以忘懷的慘痛歲月,李太後心下猛地一緊,看著臉色就變了,她問道,“怎的像隆慶六年?”

“那時候,先帝爺病重纏身,已很難親理國事,外頭內閣一個高拱,內廷司禮監一個孟沖,兩人心術不正,勾結起來架空皇上,把持朝局……”

“不用說了,”李太後已是臉色燥赤,提高聲調問道,“如今內閣是張四維,內廷與他勾搭的是誰?”

“張鯨。”馮保脫口而出。

“張鯨?”李太後一怔,“他不是你的手下麽?”

“是啊,”馮保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這人原在禦馬監值事,肚子裏有些墨水兒,一眼看上去老實巴交,老奴就將他提拔進了司禮監。萬歷八年起,又讓他專門上西暖閣給皇上讀折。誰知道這家夥,竟是一頭中山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