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慈寧宮馮保告刁狀 西暖閣張鯨說奇毫

 

 

中秋節後第三天,紫禁城裏仍舊保留了節日的氣氛,京城裏有名的諸如唱弋陽腔的李家班,唱昆曲的賀家班等,被輪流召進宮中演劇。兩宮皇太後白天看孫子,晚上看戲,多少年來都沒有這麽開心過。自張居正死後正式開始親政的朱翊鈞,心情也從來沒有現在這麽開朗,他似乎找到了那麽一點點君臨天下的感覺,宸綱獨斷而不擔心有人掣肘。這天上午,當他讀到張四維呈上的闡述馮保為何不能封爵的條陳後,便命人將馮保召來,把這份條陳拿給他看。

馮保一心想借皇長子出生的吉慶晉封一個爵位,為此他找過李太後與皇上,均都表示同意。他還以為這事兒鐵板釘釘,卻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張四維跳出來反對。馮保一字一句看過那份條陳,不禁聯想到中秋節晚上妙尼所講的話,越發相信昔日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張四維,如今已變成了他的克星。不怕對頭事,就怕對頭人,張四維搬出祖宗法典,說前朝十二個皇帝,除了武宗皇帝手下的巨奸劉瑾因為擅權自用封了伯爵外,斷沒有一個太監晉封爵號。他擺出這個道理,馮保縱有一肚子怒火也無從爭辯,只得呐呐言道:

“啟稟皇上,老奴能否封爵,全憑皇上恩典,他張閣老怎麽能幹涉?”

馮保哪裏知道不肯給他封爵正是朱翊鈞的意思。但朱翊鈞此時卻裝出一副同情馮保的樣子,在閣中一邊踱著方步一邊說道:

“大伴,您多年來竭心事朕,既有功勞,更有苦勞。這次皇長子降生,朕本有心封您一個爵號,只是張四維這份條陳奏上,給朕添了麻煩。”

馮保不知就裏,猶自乞求道:“皇上,你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賞老奴一個爵位,哪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朱翊鈞搖搖頭,指著條陳說:“大伴,您看看張閣老的折子,說得多難聽。他說前朝太監只有一個劉瑾是封過伯爵的,這劉瑾後來被武宗皇帝爺淩遲處死,那爵位自然也就革掉了。國朝既無故事可循,朕若一意孤行給您封爵,外廷那幫官員,恐怕又要大嚼舌頭,不出十天,就會有一大把彈劾的奏折送到朕的案頭。”

聽到這裏,馮保才隱隱約約感覺到皇上的態度原也暖昧,知道再說下去終不濟事,只得改口道:

“既如此說,老奴豈敢令皇上為難,這事兒就算了吧。”

馮保黯然神傷,怏怏離開乾清宮,一連多日寢食不安。晉封頒告那天,也有人前來向他道喜,說是皇上旨意,要蔭他一個弟侄作錦衣衛都督僉事。他聽了哭笑不得,忖道:“這算哪回事兒呀,咱也不是孩子,跟大人鬧別扭,賞一顆糖哄著。”內心中對朱翊鈞已是生了腹誹,對張四維更是恨之入骨。琢磨再三,他覺得皇上之所以突然間變得倨傲起來,是因為內有張鯨,外有張四維兩人的挑撥唆使,便暗地裏找親信商量,設計如何將這兩個人除掉。就在他這裏緊鑼密鼓密謀鏟除二張的時候,朝局又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在八月底,兵科給事中顧允忽然給朱翊鈞上了一道奏折,言各地總兵不宜久任,為了防止各邊駐防軍門擁兵自重,應經常給他們換防。其中特別提到薊鎮總兵戚繼光,說他從浙江調來薊鎮,一晃已坐纛十四年,拱衛京師責權重大,尤其

應該換任。皇上很快下旨同意此一建議。第一批換防的總兵官共有六名,赫然列於榜首的是戚繼光。他卸下薊鎮總兵帥印,遠調廣東,雖然職務不變——都是二品總兵之銜,但實際上大相徑庭。在薊鎮行轅,他麾下強兵勁旅共有二十萬人之多,而廣東總兵統領的兵士只有一萬多人,對付的也僅只是海盜流賊。調動文書上還特別申明紀律,各總兵接旨之日即行解除本轅兵權,三日內啟程趕赴新任。此道聖旨一經公布,立刻輿論大嘩。誰都知道,戚繼光是張居正生前的第一愛將,正是因為有他領兵固守長城,十四年來,韃靼胡虜才一直不敢犯邊,京城也因此固若金湯。如今突然將萬歷王朝的第一名將戚繼光調出薊鎮,讓一個碌碌無為的繼任者面對塞外兵強馬壯的虎狼之師,這一措置的確令人大惑不解。正在戚繼光與麾下將士揮淚而別束裝上任之時。又一個爆炸性新聞在京城傳開:吏部尚書王國光被勒令致仕回籍閑住。其因也很簡單,十三道監察禦史楊寅秋於九月初寫折呈至禦前,彈劾王國光六條罪狀。熟悉王國光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所謂的罪狀都似是而非,有的幹脆就是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按常規,皇上接到此等奏折,應該責成都察院派員核查落實再作處理。但是,按乾清官奉禦太監傳出的消息,朱翊鈞讀罷此折,立刻勃然大怒,當即授意內閣擬旨將王國光免職。如此草率懲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