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見門生苦心猜聖意 入平台造膝沐驚風(第3/6頁)

張四維皺了皺眉,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嘴裏放幹凈一點。”

李植半尷不尬地一笑,又道:“卑職私下猜度,皇上嫉恨張居正,決不會因為張居正一死了之。早晚有一天,他會對張居正進行清算。”

張四維這時想起張鯨偷偷透露給他的一些關於皇上的信息,便覺李植分析有幾分道理,喟然嘆道:

“皇上畢竟年輕,如今滿朝文武都是張居正的親信,勢大難欺啊!想清算他,談何容易!”

“大人此言差矣,”話一出口,李植便覺不恭,他朝張四維歉意一笑,又繞彎子說道,“京城一到冬日,滴水成冰雪厚三尺,可是一到夏天,驕陽之下,你上哪兒看得見一片雪花?自然節令與政壇規律,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四維拿起桌上的一柄碧玉如意,一邊撚著一邊答道:"理是這麽個理兒,關鍵在於皇上。”

李植又是一笑,冒了個響炮:“依卑職看,關鍵不是在皇上。而是在您這位新任的首輔大人。”

“為何在我?”張四維一愣。

“皇上欲改弦更張號令天下,必欲通過內閣控制五府六部各大衙門來實現。內閣首輔如果不深諳皇上心術,行政調度南轅北轍,則災禍必起肘腋之間。遍查歷代故實,皇上開掉一個首輔,猶如脫掉腳上一雙臭襪子,是太容易的事。張居正是大明開國以來惟獨一個例外,這是因為皇上登極才十歲髫齡。所以,張居正能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如今,皇上已長大成人,經過十年歷練,早已深沉練達洞察幽微。老座主接替張居正,成為萬歷王朝的第二任首輔,也是萬歷皇上親自執政後的第一任首輔。數月之間,滄桑已變,大人若想穩踞宰輔之位,就必須徹底與張居正決裂。”

李植一番宏論,在張四維聽來雖有不敬之辭,但細心一想卻也在理,於是悠悠問道:

“如何一個決裂法?”

李植答:“張居正執政十年,無論是吏治還是財政都過於苛嚴,多少勢豪大戶,都將他恨之入骨。”

“可是,天下老百姓還是歡迎他的改革。”

“哼,在廟堂之上,帝禁之中,老百姓又值幾何?”李植鄙夷地啐了一口,“成天圍著皇上轉的,全都是公卿巨貴,有哪個老百姓能見到皇上?”

“這些道理不用你多講,”張四維既想聽李植的見解,又怕他高談闊論,遂言道:“不谷且問你,如果皇上真的有心清算張居正,他會怎麽做?”

“拿掉馮保!”李植脫口而出。看到張四維盯著他的眼光有幾分驚愣,又接著解釋,“皇上目下最忌憚的,還是他的生母李太後。過去十年,李太後通過張居正與馮保這兩個人來輔佐小皇上,名為教誨,實則控制。如今張居正已死,若再去掉馮保,李太後等於被人剜了一雙眼晴,她就是還有心控制皇上,也無能為力了。”

張四維凝神想了想,說道:“現在馬上彈劾馮保,各種條件尚不成熟。據說,皇上現在還很怕他。”

“那是因為皇上還沒有把握把他扳倒。卑職認為,現在最要緊的,是讓皇上懂得使用威權。要讓皇上真正地明白,馮保是他的奴才,而絕不是他的主子。”

“言之有理。不谷現在要做的事,就是還威福於皇上。”張四維興奮地揚起手中的碧玉如意。忽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揚起的手又無力地垂下來,沮喪地說,“只是不知何故,皇上一直不肯單獨召見我。”

李植一雙小眼睛轉得飛快,突然又呲牙一笑,說道:“卑職倒有一個主意,大人不妨試試。”

“請講。”

“卑職聽說,皇上頗好銀錢,也曾多次打主意從太倉劃撥銀子,但都遭到張居正抵制。眼下恭妃娘娘快要臨盆生育,內廷正是用錢的時候,大人何不指示戶部,主動撥一筆銀子到內廷供用庫?“

“唔?”

張四維一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想了想,又道:“戶部尚書梁夢龍,與馮保關系非同一般,到太倉撥銀,首先得過他這一關.”

“依卑職看,梁夢龍在這件事上不會阻攔。皇上得子舉國歡慶的喜事,他犯不著冒犯皇上。”

“這個倒是。”

張四維點點頭,決定明日親自到戶部走一趟。

八月十一日淩晨,啟祥宮裏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的啼哭。恭妃娘娘王迎兒胎氣發動順利產下一子,這便是後來加封皇太子的朱常洛。朱翊鈞於萬歷六年春月間大婚,至此已有四年半時間,與他結縭的正宮娘娘王皇後始終沒有懷孕,而宮女王迎兒偷沾雨露,竟奏承祧之功,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在恭妃臨盆之前,宮內宮外著實忙碌了一陣子,宮內的太監宮女在李太後的親自督促下,做好了一應接生準備。從產婆奶娘到搖籃尿片,事無巨細,或人或物,一樣樣都置辦妥當。龍虎山道士還專門開壇請下九九八十一張“龍種降生諸神回避”的符咒,遣人日夜馳驅送達京城,如今都貼在啟祥宮內外窗門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