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李同知京城訪故友 金侍郎寒夜聽民瘼(第3/5頁)

“一條鞭”最為劇烈的應天府與福建省兩地再行推廣,積累經驗。到了萬歷九年初,一俟清丈田畝宣告結束,他便立即請旨在全國推行“一條鞭”法。從此,這一爭論了半個世紀的賦稅改革,因張居正的鐵腕手段終成為萬歷王朝的正式制度。在中國已經實行了兩三千年的實物田賦,也從此永久地退出了歷史舞台。在經歷了裁汰冗官,整飭吏治,整頓驛遞,子粒田征稅等一系列改革之後,再加上清丈田畝和“一條鞭”法的實施,萬歷新政已大見成效,而張居正的聲望亦因此達到了巔峰。從朝廷到民間,從江南到漠北.只要一提到張居正的名字,人們莫不肅然起敬。縱然是村夫野老.也都知道當今聖上萬歷皇帝對他的師相張居正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自大明開國以來,沒有哪一位首輔,能夠像張居正這樣真正握有重整社稷扭轉乾坤的攝政大權。皇上給予他的榮譽和地位,使他達到了人臣之極。比如說,他的二兒子嗣修與三兒子懋修,參加萬歷九年的秋闈大典,兩人均中進士,廷試中.皇上親自拿筆圈點,將懋修擢拔為狀元,嗣修為探花。一家兩魁.這是千百年來科舉中未曾發生過的事,士林輿論一時嘩然,然皇上欽定,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緊接著秋闈大典之後.便是例行的京察。張居正以九年考滿功績卓著,又被皇上晉為太師,上柱國。兩個勛職均是一個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褒獎。特別是上柱國,在張居正之前的明朝首輔中,有三個人獲得過這種榮譽,但都是在死後得到,惟獨張居正生前受封。因此有位阿諛奉承的官員寫了一副對聯,做成金字送到他的府上,聯日:“上相太師,一德輔三朝,功光日月;狀元榜眼,二難登兩弟,學冠天人。”張居正得到這副對聯很是高興,將它掛在客廳裏,以便前來拜謁的人觀看。

作為張居正最為信任的循吏,金學曾從萬歷元年的戶部九品觀政,在九年時間裏,競平步青雲,躍升為三品的戶部右侍郎。許多人都羨慕他攀上了一個最好的靠山,手握靈蛇之珠前途未可限量。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就是不發生家母去世這樣的大事,他的官也做到了盡頭。他今日從戶部衙門辦完工作交接,與同僚們作別之後,轎子擡出戶部所在的富貴街,他忽然有了一種走出樊籠的感覺。他想找個僻靜地兒痛哭一場,或者找個朋友一訴衷腸,想想又都覺得不妥。正怏怏地走回陋巷家門,冷不丁碰到李順來訪,他既是驚喜又含悲傷。從談話中,他感到李順閃爍其詞,便斷定他有難言之隱,因此起了念頭要和他秉燭夜談。

天色黑盡寒氣逼人,兩人坐在堂屋裏凍得皮猴兒似的。這時聽得大門一響,只見蒼頭肩背手拎大一袋小一袋的雜貨回來,原來他奉主人之命,出門置辦明日離京路途所用的物品去了。回家一看來了客人,連忙放下東西,先在客堂裏生火取暖。然後,到廚房置辦飯菜。這蒼頭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弄出了幾樣菜肴,恭請主客二人用膳。

因為大孝在身,金學曾不能飲酒,兩人胡亂扒了幾口飯,飽了飽肚,復又回到堂屋坐下。金學曾用火鉗撥了撥盆中的炭火,復接了先前的話頭,問李順道:

“召你來京覲見皇上,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兒,你為何不高興?”

李順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將隨身帶來的一張弓遞給金學曾,略含一點詭譎地問道:

“你在戶部負責土地清丈,應該認得這個吧?”

早在門口見面時,金學曾就見李順背上斜挎著的這張弓,當時他就產生了好奇,只是一時還來不及問,現在見李順主動提起,便疑惑著問:

“怎地不認得,這不是丈量田地專用的量弓嗎?大老遠的,你背張弓來幹什麽?”

李順皺了皺眉頭,說道:“你不是問我為啥不高興麽?為的就是這張弓!”

“為它?”金學曾又把量弓仔細看了一遍,看不出什麽破綻來,於是問道,“怎麽為了它?”

“你沒看出這張弓有什麽不同?”

“沒有。”

“咱且問你,戶部頒下的弓樣,是個啥尺寸?”

“三尺五寸。”

“可是這張弓呢,你量一量。”

金學曾用手柞了柞弓弦,說:“好像短了點兒。”

“短了三寸,”李順接過弓,彈了一下弓弦,說道,“這張弓的長度,只有三尺二寸。”

“啊?”金學曾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說,你們南陽府用這種小弓丈量田畝?”

“是的,”李順晃著他幹瘦的指頭說,“一弓克扣三寸,你想想,這是多大的一筆虛假。”

丈量土地之初,戶部曾制定出合理的度量制,即以三尺五寸為一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改用小弓,即三尺二寸為一步,如此丈量下來,一畝田競變成了一畝一分多,金學曾暗自盤算這筆賬,氣憤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