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下罪己詔權臣代筆讀廢帝詩聖上傷懷(第4/5頁)

“念完了?”

“念完了。”張鯨答。

“待會兒,把張先生這道奏疏送往慈寧慈慶兩宮,讓兩位聖母過目。”

“奴才遵旨。”張鯨停了一下,又試探著問,“萬歲爺,如果太後娘娘問奴才,萬歲爺是個啥態度,奴才該如何回答?”

“還是那四個字,依奏允行。”朱翊鈞煩躁地回答。

“奴才明白了。”

張鯨收拾好折匣,正要告辭前往慈寧宮,朱翊鈞仿佛記起了什麽,又把他喊住,問道:

“朕讓你查的東西,查到了嗎?”

“可是建文帝的那首詩?”張鯨問。

“是的。”

“奴才查到了。見萬歲爺沒問,奴才不敢主動拿出來。”

張鯨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灑金箋紙,恭恭敬敬遞到朱翊鈞的手上。

朱翊鈞抖開一看,一筆圓潤的蠅頭小楷,工工整整抄了兩首七律:

風塵一夕忽南侵,

天命潛移四海心。

鳳返丹山紅日遠,

龍歸滄海碧雲深。

紫微有象星還拱,

山漏無聲水自沉。

遙望禁城今夜月,

六宮尤望翠華臨。

閱罷楞嚴磬懶敲,

笑看黃屋寄圍瓢。

南來嶂嶺千層迥,

北望天門萬裏遙。

款段久忘飛鳳輦,

袈裟新換袞龍袍。

百官此日知何處,

惟有群烏早晚朝。

朱翊鈞默看一遍,又吟誦一遍,看得出他神有所傷。沉思有時,他忽然從案幾的鎮紙下拿出一張箋紙遞給張鯨,言道:

“你看看,朕這裏也有一首。”

張鯨慌忙接過,一看是朱翊鈞的手跡:

牢落西南四十秋,

歸來花發已盈頭。

乾坤有夢家何在?

江漢無情水自流。

長樂宮前雲氣暗,

朝元閣上雨聲愁。

新蒲細柳年年綠,

野老吞聲哭未休。

張鯨讀著讀著,一半被詩中的憂郁之情所感動,一半出自對朱翊鈞心情的揣摩,竟然兩眼一擠落下淚來,幾滴淚珠打濕了箋紙,他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跪下乞告:

“奴才該死,汙了萬歲爺聖跡。”

張鯨的這番表演讓朱翊鈞大受感動,但他並不表露,只擡擡手讓張鯨起來,問他:

“你為何落淚?”

“奴才看到萬歲爺這麽認真地抄錄建文帝的詩,心裏頭十分感動。”

“啊,是這樣,”朱翊鈞沉吟著說,“只是還不能斷定,這首詩是不是建文帝所作。”

“詩寫得過於淒涼,但依奴才看,應該是建文帝原作。”

“你怎麽知道?”朱翊鈞說,“這首詩出自《徐襄陽西園雜記》,只錄了這首詩卻沒提出任何佐證。”

“關於這首詩的佐證,在《碧裏雜存》一書中有記載,”張鯨接著介紹說,“這書是正德年間一個叫董轂的人寫的。此人是正德年間的進士,當過安義、漢陽兩個縣的知縣。後因事罷官,歸隱林下,遂寫了這本書。”

朱翊鈞問:“關於建文帝,書上有何記述?”

張鯨答:“對建文帝舊事,書中記載頗詳。說建文帝尚在髫年之時,太祖皇帝夜裏做夢,看到內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龍纏繞相鬥。左邊楹柱上的黑龍戰勝。天亮後,太祖發現燕邸——也就是後來的永樂皇帝爺,與皇太孫——也就是後來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戲,而燕邸恰恰在左邊那根楹柱,太祖心下便起了疑心。後太祖帶著燕邸與皇太孫閱禦馬,出了一個上聯讓兩人對,太祖出的上聯是‘風吹馬尾千條線’,太孫對日‘雨濕羊毛一片氈’,燕邸對‘日照龍鱗萬點金’。太祖一聽,不免心下喟嘆天命不可違。他傳位太孫後,曾封鎖一篋,密召已成為建文帝的太孫說,‘你若他日遇到大難,垂死之際,方許開視。遇到小災,則萬不可打開,切記切記。’到了壬午那一年,燕邸從北京發兵,靖難之師圍了南京紫禁城。建文帝危急之中,便打開太祖給他的篋笥。只見裏面惟有僧衣帽一副,度牒一紙,剃刀一具而己。建文帝遂連夜削發,縱火焚宮,從暗溝中逃出。有司便以自焚而奏達於永樂皇帝爺。建文帝這是順天知命,見機保身。至正統年間,距靖難之變不覺已有四十年,有一天,雲南布政司衙門忽然來了一個老僧,杖錫從甬道入正堂,南面而立,日,‘吾即建文帝也,今吾年八十,彼已傳四朝,事即定矣,吾有首丘之懷,故欲歸耳,汝等可為奏聞。’說著就從袖裏掏出詩箋來。藩臣難辨真假,便著人將老和尚禮送來京。其時建文帝時的宮中舊人大都物故,有一個老宦者還活著,他說,‘老和尚前身是否就是建文帝,吾能驗之。’說著讓老和尚脫去左腳鞋襪。他一見老和尚的腳板心,便抱腳痛哭。原來這老宦者當年曾在宮中為建文帝侍浴,知道建文帝左腳板心上有一顆黑痣。今老和尚腳上恰恰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