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下罪己詔權臣代筆讀廢帝詩聖上傷懷(第2/5頁)

看到皇上站在門口遲疑不決的樣子,張居正首先站起來肅容言道:

“皇上,請到禦榻就坐。”

朱翊鈞一聽師相的口氣一如平日,對他充滿恭敬,心裏頭忽地一熱.不免擡起頭來看了看母後。李太後此時也正凝定眼神兒看著他。四目相對又倏然分開,李太後冷冷言道:

“鈞兒,張先生讓你到禦榻就坐,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麽?”

“謝母後。”

朱翊鈞頓時如釋重負,他坐上禦榻後。張居正立即對他跪下,行君臣覲見之禮。

“元輔張先生請起。”

朱翊鈞淚花閃閃,恨不能親下禦榻把張居正扶起。待張居正回到繡椅上坐好,李太後又道:

“鈞兒,張先生保你,這皇上的位子,還是由你來坐。”

“謝……”朱翊鈞本想說“謝謝張先生”,想想又不妥,以君諛臣的事情小時候做起來,渾然不覺羞恥,但現在既已長大,再這樣做,豈不令他汗顏,想了想,改口道,“謝母後寬宥。”

“寬宥寬宥,”李太後冷笑一聲,“不是張先生和馮公公保你,為娘的決不寬宥。”

朱翊鈞渾身一顫,訥訥言道:“兒再不敢胡來。”

“再胡來,就誰也保不了你,”李太後秀眉一豎,火辣辣斥道,“做下這等荒唐事,也不能太便宜了你,不懲罰一下,你哪裏會吸取教訓!”

馮保這時又想做好人,便道:“啟稟太後.念皇上是初犯,如今他已痛心疾首,依老奴愚見,懲罰就不必了。要懲罰,就懲罰孫海、客用他們兩個。”

“這兩個如何懲罰?”李太後問。

“將他們各杖二十,降為凈軍,發往南京孝陵種菜。”

“這處理也不算太重,”李太後頷首同意,又道,“那兩名宮女,都叫什麽?”

馮保答:“被客用削了頭發的那一位,叫巧蓮,另一名叫月珍。”

“這兩個,咱看巧蓮還有閨秀之風,就將她調來慈寧宮,在咱的左右侍候。那個月珍,不能再讓她呆在尚儀局,幹脆把她發落到浣衣局。”

“太後明斷,老奴遵旨執行。”

聽說要把孫海、客用二人貶謫到南京去,朱翊鈞心裏頭十二分的不情願,但此時哪有他說話的份?縱有再大的憤懣,也只能隱忍。偏在這時,李太後又道:

“奴才都懲罰了,當皇上的,不說曲流館發生的那種齷齪事,單姑息養奸這一條,就該重罰!張先生,前朝的皇帝,如果做錯了事,該是如何處置?”

張居正雖然保了皇上,但覺得給予薄懲,對糾正皇上的玩偈之心有利無弊,因此答道:

“前朝不少皇帝,做錯事後都下過罪己詔。”

“罪……”李太後沒聽明白。

“罪、己、詔,”張居正一字一頓回道,“就是皇帝將自己所犯的錯處,寫成詔示以告天下,以此來警醒自己,表示悔過之心,決不重犯。”

“如此甚好,”李太後答應一句,又問朱翊鈞,“鈞兒,你意下如何?”

朱翊鈞哪肯將自己做出的醜事兒抖落出來告示天下?但迫於太後的壓力,他只得硬著頭皮回答:

“張先生建議甚好。”

李太後看得出兒子的態度勉強,但她深諳“矯枉必須過正”的道理,對張居正說:

“張先生,你今兒個回去,就替皇上擬出罪己詔來,明日送通政司,在邸報上登載。”

一連數日,乾清宮內一改往日祥和融洽的氣氛。上到皇上皇後,下到宮娥采女小火者,一個個臉上都像是掛了霜。個中原因不言自明——仍是曲流館事件的余波。朱翊鈞雖然沒有被廢黜,但馮保卻仰恃李太後的支持,在紫禁城內宮中搞了一次大清洗。凡是平日他看不順眼的內侍,不降即謫。由牙牌太監降為烏木牌火者的有七十多人。被調出內廷前往南京、鳳陽、南海子等處充當凈軍作苦役的,又有五十多人。一百多位在皇上跟前服侍的貂珰,轉眼間都成了臭水溝中的蝦子任人撮捏。這是萬歷改元以來內宮最大的一次人事更易,弄得雞犬不寧人人自危。這次撤換最多的是乾清宮內侍,大大小小的管事牌子被撤換了二十多個,討皇上喜歡的奴才,幾乎撤得精精光光。孫海、客用兩個,被打得遍體鱗傷,押解到南京充當凈軍去了。馮保作為司禮監掌印,名

義上統轄內廷二十四監局,但對乾清宮的內侍,哪怕是一名小小的火者,他也不敢擅自變動。這皆因乾清宮是皇上機樞之地,所有內侍都由他欽點。馮保這次之所以敢老虎嘴上捋須,皆因皇上犯錯在前。如今安插進乾清宮來的管事牌子,清一色都是馮保精心挑選的親信。皇上雖然還是威加四海的九五至尊,但在乾清宮中,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這種處境,怎不令他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