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孝棚內會見三台長 墓道前驚聞風雨聲(第3/4頁)

“這麽快?”

“事情犯到頭上,想慢也慢不下來啊。”

“什麽事?”張居正追問。

金學曾便道:“卑職一到衙門,便置辦了一桌酒席,宴請學政衙門的屬官,其意是聯絡感情,大家彼此熟悉。誰知一位教諭上了席面,卻不肯動筷子,我問他為何不吃,他答道‘孔聖人不得其醬不食,我輩聖門之徒,焉敢造次?’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位冬烘先生成心跟我搗亂。我猜他心裏想的是‘你一個收稅的,兩只眼珠子整天價搭在算盤上,一身銅臭熏死了子日詩雲,有啥資格當我學政衙門的堂官?’他這話一講,在座的官員都放下了筷子,一起拿眼看著我,那頓酒食的確沒放醬碟。這不是疏忽,我素來不大喜歡吃醬。但不吃醬不等於不懂醬,教諭先生既然挑刺兒,我若是忍了,他們就會真的譏笑我胸無點墨,日後這學台大人還怎麽當?於是我抹了抹嘴,反唇譏道,‘五經之《禮》中,記有醢醬、卵醬、芥醬、豆醬,用之各有所宜。孔聖人無醬不食,蓋源於此。此後,制醬種類越來越多,桓譚《新論》載有艇醬,漢武帝有魚腸醬,南越有藥醬,宋孝武詩中有匏醬,漢武帝宮廷內還有連珠雲醬,玉津金醬;《神仙食經》中有十二香醬;今閩中有蠣醬、鱟醬、蛤蜊醬、蝦醬,嶺南有蟻醬、魚籽醬,各地醬產不一而足。今市面上多有售者,江南以豆醬為重,北地則是熟面醬.這麽多料醬,孔聖人未必都食用過。食不食醬,本屬個人愛好,喜歡食醬的人中,也有不少男盜女娼作奸犯科之徒。不吃醬的人,亦不乏頂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我大明王朝,就有洪武與正德兩位皇帝不喜歡吃醬,你能說,他們不是聖人?’我這一番話,雖有強詞奪理之嫌,不過,還真管用,那位教諭先生臉紅紅的,支吾了一句‘學台大人博學,卑職欽佩。’便拿起了筷子。”

金學曾這一番話繪聲繪色,逗得張居正破顏一笑。陳瑞早聽說過這個故事,此時湊趣兒問道:

“聽說,這位教諭從此得了一個美名,叫醬先生?”

“是的,不過,醬先生倒是老實人,這回會葬,他也跟著來了。早上出殯,他一瞧見老太爺的楠木棺材擡出來,竟不住大放悲聲,一路上,就他的哭聲最響。”

金學曾本意是調笑,可陳瑞聽了卻覺得他是巧妙地向首輔表功,其含意是“你瞧瞧,咱衙門裏的人對首輔多麽忠誠!”內心頓時上了醋意,板下臉來說道:

“醬先生如此幹嚎,有悖於《周禮》,士君子哭祭聖哲,必有錐心之痛,痛極而力竭,力竭而聲啞,安能大放悲聲!”

金學曾打心眼兒裏瞧不起陳瑞這個馬屁精,也不便反駁,只佯笑道:

“陳大人言之有理,落空兒,我會把陳大人的教導向醬先生傳達。”

“傳達就不必了……”

陳瑞還想借題發揮,卻見張居正眼眸一動,似有說話的意思,便趕緊打住話頭。張居正已從剛才撫台與學台的對話中,聽出兩人之間似乎存有閑隙。官員問能力與性格上的差異,執事人的利益沖突,導致衙門問的齟齬,這種事司空見慣,原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張居正不想評判是非,他心中裝有另外的問題,此時他清咳一聲,緩緩言道:

“不谷今日在這孝棚裏接見三位,原意是不談公事。家父自去年九月十三日辭世,距今日已整整七個月了,這七個月裏,你們為不谷家父的葬事,多有操勞。如今合省官員又前來會葬,在你們,是一種禮節,是對家父的感情,但在於我,卻是一種巨大的心理負擔。這麽多官員齊聚荊州,就其接待問題對荊州府衙造成多大的負擔?這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耽誤了政事。倘若這時候哪裏發生了大事,而因沒有官員把持掌握而釀出禍端,我張居正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有鑒於此,今日會葬完畢,明兒一早你們三位帶頭離開荊州各自回衙,並請你們轉告所有會葬官員,都要即刻登程,任何人不得耽擱。這是不谷今天要講的頭等大事,拜托三位務必執行。”

張居正說話時神色嚴峻,三位官員知道他絕不是說客套話,因此都慌忙表態:

“遵首輔明示,卑職們明日一早離開。”

“如此甚好,”張居正松了一口氣,又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陳撫台說,合省重要官員全都來了?”

“是……”陳瑞稍愣了愣,又答道,“不過,還是有一個未曾前來。”

“誰呀?”

“襄陽府巡按禦史趙應元。”

“啊?到底還是有一個不隨俗流,”張居正眼波一閃,又問,“如果不谷記得不錯,這趙應元的襄陽巡按,還是待候吧。”

“是,”陳瑞小心翼翼回答,“趙應元托襄陽知府帶了一封手劄給我,說是他因病不宜出行,故不能來荊州參加張老太爺的會葬,要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