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孝棚內會見三台長 墓道前驚聞風雨聲(第4/4頁)

“原來如此……”

張居正還欲說什麽,卻見張居謙進來稟告說下葬的時辰已到。他遂站起身來扯了扯孝服,出門向墓井旁走去。

欽天監風水師為張文明選擇的入土安斂的吉辰是下午未時。墓井從正月元宵節後開始挖鑿修築,數百民佚耗時近三個月,如今早已修好:遠看是一座碩大的土堆,四周砌了花崗石圍墻,前面的神道青磚鋪地,兩邊的石人石馬都已各就各位,神道連接墓穴的地方,是一條長約十幾丈的坑道。張文明的楠木棺材就停在坑道口上,只等時辰一到,民佚就把棺材擡人墓井中安放,然後再將這坑道掩土平整,葬儀就算結束。

張居正一行剛到坑道口楠木棺材前站定,忽聽得近處什麽地方傳來“嗵、嗵、嗵”三聲炮響,這是報告吉辰已到。本來還有些喧鬧的現場,突然間變得鴉雀無聲。這太暉山地形開闊,土阜下面的曠地上可以容納數千人,如今已是塞得滿滿囤囤的。曠地四周站滿了擔任警戒的軍士,在警戒線之外,更是裏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孝子如潮哭聲震野.幡旗簇擁旌表如雲:如此盛大的葬禮,荊州府的百姓,就是從上十八輩兒數下來,也沒有誰開過這等眼界。除了嘖嘖稱奇,還是嘖嘖稱奇。

說怪也怪,卻說炮響之後,本是響晴響晴的天,忽忽兒就起了烏雲。張居正擡頭一看,正好有一隊雨燕橫過頭頂,它們盤旋著,嗚叫著,愈來愈強的南風將它們遠遠推去。破絮般的鉛雲越壓越低,雲的穹窿裏,仿佛有黑厲厲的山鬼鼓翼而來。張居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心中忖道:“如此幽冥景象,天道不虛啊!”一語未了,早有執行官“瞠”的一聲敲響銅鑼,接著響亮喊起:

“恭送封君入冥宮——”

喊聲一停,早有侍者將一碗還是溫熱的雄雞血遞到張居正手中。楚地風俗,為死者封墓之前,須得先將雄雞血灑於墓道中,其意是祛邪,靈魂安息於此,不至於有雜神擾亂。灑雞血者,必定是死者的至親之人。張居正作為長子,擔此重任責無旁貸。他接過雞血碗,走在楠木棺材前面,一路把雞血灑到墓井口。當最後一滴血灑落地上,他按規矩將大磁碗猛力擲向棺蓋擊碎,隨著這一聲碎響,執事官又高聲唱道:

“拜送封君——“

這聲音雄壯又有些淒涼,曠地上數千名披麻戴孝的官吏以及張府遠近親疏各房親戚,一下子像是暴風吹過的幼樹一般,齊刷刷跪伏下去。

“一拜——”

所有白色的孝帽都貼在地上,像一團團放大了的白色菊花,一齊朝著墓道口搖曳。

“二拜——”

“拜”字余音尚在耳邊繚繞,平空突然響起一聲石破天驚的沉雷,接著豆粒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猛砸下來。

“三拜——”

風聲、雨聲,被吹拂著的旗聲,被撕裂著的幡聲,襯映著曠野上這一大片跪伏的白色身軀,顯得是那樣的肅穆、冷峻。

灑完雞血後,張居正退回到坑道口跪伏在地。三拜完畢,他仍長跪不起,淚水和著雨水在他瘦長的面頰上流淌,楠木棺材人穴後已經安置妥當.佚役們都退了出來。數十把鐵鏟都一同揚起,往坑道裏填土=就在這一刻,張居正忽然意識到這是他最後一次為父親盡孝:去冬“奪情風波”發生以來,他所承受的所有詈罵、侮辱、傷害和誤解,都一齊湧上心頭。百感交集,他再也隱忍不住,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所有送葬的官吏,這些濫竽充數的“孝子賢孫”們,此時一個個呆若木雞,首輔的篤孝深情,給他們以巨大的震撼。

也不知過了多久,後場忽然有了一陣騷動,官員們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黑色府綢道袍的臒然老者,領了一群府學生走上了神道。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