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氓生涯:開國帝王的必經之路(第4/5頁)

  他從一個逆來順受的、習慣於被動的農民,變成了一個大膽狡黠的野獸。走出了孤莊村,他的生活第一課就是敢於冒風險。如果不是幾次在關鍵的時候偷到了吃的,他早就餓死在流浪路上。在機會和風險面前,如果不采取主動,就得付出慘重代價。他曾經多次和街頭的乞丐們打過架,很多時候是一對多。在這種情況下,關鍵時刻那股不要命的狠勁救了他。三年下來,冒險精神就成為他性格特征的一部分。在機會面前,他反應敏捷,富於主動精神和進攻性。因為他知道,被動就等於死亡。

  他從一個富於同情心的人變成了把人不當人的冷酷無情的人。生活的苦難早已磨鈍了人們的痛感神經。而江湖上歷來崇拜暴力,江湖上的英雄是殺人不眨眼的黑社會老大。江湖經歷使他明白,要在這個世界上成功生存,心一定要硬,要冷,要狠。“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經歷過多次慘痛教訓後的他認定,只有那些最狠毒的人,才能在惡性生存競爭中抓住也許是唯一的機會。從外面的世界回到孤莊村,人們發現,這個少年已經長成了成人,眼睛裏的熱情、天真不見了,卻多了一絲瘆人的陰涼之氣。用史書上的話來說就是“志意廓然,人莫能測”。

從一介順民到狡猾野獸

  從卑賤的貧農到高貴的天子,其過程並不像蘋果由青變紅那麽簡單。淮河南岸那間塌了頂的茅草房和南京城內金碧輝煌的奉天殿,這之間的距離對朱重八來說遙遠得要以光年計。如果說,那個聰明伶俐的窮孩子朱重八是塊品位不錯然而卻深埋於窮山僻野的鐵礦石的話,那麽,有那麽幾個機緣使這塊原本極為普通的礦石變成了特種鋼材:元末的社會動蕩如同一場大地震,把這塊礦石從地底顛簸出來。三年流浪生涯,把這個本分的農民孩子從一塊土坷垃似的礦石煉成了一塊烏黑的生鐵,身體與心靈同樣變得堅硬冷酷。而隨後的多年戰爭,則似血與火的熔爐,讓朱元璋百煉成鋼。

  對朱元璋個人來說,從赤貧到天子的奇跡發生在他身上是一件極端得幾乎不可能的小概率事件。一萬種機緣巧合在一起,才造就了他這位布衣天子。然而,對中國歷史來說,從流氓到開國天子,卻幾乎是一個規律。光輝燦爛的數千年歷史中,那些豐功竣德的歷代開國皇帝,除了第一個皇帝秦始皇和北魏隋唐等有少數民族血統的開國皇帝以外,幾乎都是出身江湖。

  驚訝嗎?這就是事實。如果熟讀的話,中國歷史會經常給人這種出人意表的結論。古代文學研究專家王學泰在《遊民與中國社會》中為我們舉了這樣幾個例子:

  漢高祖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就像司馬遷那部文筆生動的《史記》中記載的那樣:(高祖)從小遊手好閑,不事家人生產作業。成年後,做了小吏,成天和那些衙役們勾肩搭背,“廷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又沒錢,便跑到酒鋪賴酒喝。

  劉邦的本家劉備是個織席小販,沒什麽文化。“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俠,年少爭附之。”其素質作為頗類當今黑社會小頭目,故能結識關張,共同起事。

  南朝的第一個開國皇帝劉裕“家本寒微,住在京口,一直以賣鞋為業。為人剽悍,僅識文字,因好賭而破家,落魄至極”。

  五代時五個開國皇帝均為流氓兵痞出身。十國的開國之君也大半如此,比如前蜀皇帝王建“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裏人謂之‘賊王八’”;吳越王錢鏐“及壯,無賴,不喜事生業,以販鹽為業”。

  正史對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出身多有掩飾,其實他亦出身遊民,其父流浪於杜家莊,做了當時誰都瞧不起的倒插門女婿。匡胤少而流浪四方,從軍後才漸漸發跡。

  ……閱讀這些開國皇帝的傳記,你會發現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從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和城市貧民到皇帝的路途中,都有一個流氓化或流民化的過程。

  因此,三年流浪對未來的皇帝朱元璋來說,其重要性怎麽強調都不過分,這是朱元璋生命中的大關節,是他從赤貧到皇帝必須經過的一道手續,一次培訓,一次考試。從農民到遊方僧的變化,不僅僅是衣著的改變,而且是一次心靈的質變:從老實巴交的農民變成膽大妄為的流氓。流氓是皇帝的蛹。

  中國的順民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物種。中國歷代農民是被無數條繩索牢牢捆縛在土地上的。各級官僚的層層控制、宗族制度的嚴密約束、鄉規民約的不斷教化,以及除土地之外沒有謀生的空間,使農民們如同樹木一樣,生長在土地上,每年結出果實,供官府摘取。由於歷代不斷進化的愚民統治,他們目光短淺、頭腦封閉、因循守舊。他們怕皇帝,怕官吏,怕暴力,怕鬼神,他們什麽都怕。他們沒有進取精神,總是被動承受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