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氓生涯:開國帝王的必經之路(第2/5頁)

  家破人亡,親人離散,兄弟也準備像父祖當年那樣,分頭去逃難。在這個世界上,窮人的生命比一只螞蟻還脆弱,這一分手,分散在茫茫人海,也許永世不能相見了。想到這裏,兄弟倆抱頭痛哭。多年後,朱元璋在《皇陵碑》中這樣回憶當年的慘景:“兄為我傷,我為兄哭,皇天白日,泣斷心腸!”

  哭聲驚動了隔壁的汪大娘,老人家拐著小腳,過來安慰兄弟倆。大娘說,二哥一個人出去還行,重八年齡太小,怎能一個人出門!不如到村頭皇覺寺裏當個和尚吧!再說你爸媽當初曾經想把你送到廟裏當和尚來著。

  原來朱元璋出生後不幾天,曾經得了肚脹病,一直不吃奶。朱五四到處求醫,總不見效。就和陳氏商量想把重八舍給寺廟,應許等朱元璋大了送來做和尚,求神佛保佑他平安無事。

  不過,想當和尚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因為廟裏同樣口糧緊張,不送點禮打通關節,輕易進不去。吃同一方水土的人,如同一根藤上的土豆,心都是連在一起的。雖然自己也是窮得揭不開鍋,汪大娘還是掏出壓在箱底的錢,替元璋買了香燭禮品,讓兒子陪元璋到了廟裏。

十六歲離家遠行

  朱元璋在皇覺寺半饑半飽的小和尚生活,只過了五十天。作為新入寺的一名新和尚,他年齡最小,地位最低,所有掃地打水做飯上香之類的雜活全是他的,吃飯時他卻是最後一個。幹了一天活饑腸轆轆,到口的卻常常只有半碗殘茶剩飯。朱元璋在家中雖然也吃不好穿不暖,但畢竟是家中的老小,從小到大都是受關心受照顧的角色,到了廟裏,實在難以適應。有一天,打掃伽藍殿,一不小心,給伽藍像絆了一下。朱元璋正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順手就給了佛像幾掃帚。過了幾天,大殿香案上的供品被老鼠給偷吃了,老和尚責罵朱元璋不好好照看。朱元璋更是生氣,心想這個泥胎菩薩,大模大樣地坐在上面充當神靈嚇唬人,連自己跟前的供品都看不住,害得我跟著挨罵,實在可恨!於是拿了支禿筆,在伽藍菩薩塑像的背後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發去三千裏”,意思是說將伽藍菩薩充軍發配三千裏。少年朱元璋性格中強悍潑辣的一面,在這些細節中被保留下來。

  誰曾想這半饑半飽挨打受累的日子,後來想起來居然也成了甜蜜的回憶。不久全縣大饑,寺廟裏的糧倉也迅速空了下去。第五十一天,老和尚把幾個和尚叫到一起,宣布糧食已盡,只好封倉,叫大家各謀出路。

  對朱元璋來說,唯一的出路,就是乞討了。因為雖然當了五十天和尚,但還沒來得及學習念經做佛事,別無謀生手段。寺院生活唯一的收獲是把他從一個農民變為流丐的時間推遲了五十天,而且還給了他一套比一般乞丐體面一點的行頭:一套僧裝,一個木魚,一只瓦缽。一般的乞丐叫“要飯”,他則可以聊以自慰地稱為“化緣”。名目雖異,內容則一。

  雖然是自學成材,但朱元璋的詩文通脫自然、樸茂雄強,頗有可觀之處,請看他是如何在《皇陵碑》中描述自己的三年流浪的:

  居未兩月,寺主封倉,眾各為計,雲水飄揚。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侶影相將。突朝煙而急進,暮投古寺以趨蹌。仰穹崖崔嵬而倚碧,聽猿啼夜月而淒涼。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志落魄而徜徉。西風鶴唳,俄浙瀝以飛霜。身如蓬逐風而不止,心滾滾乎若沸湯。一浮雲乎三載,年方二十而強。

  這一百二十字,是關於朱元璋流浪生涯的唯一記載。文詞直白,情辭並茂。把少年朱元璋流浪路上的形單影只、艱苦悲涼表現得相當動人。可惜,相對於流浪生涯對朱元璋一生軌跡的重要性,這一百余字無疑是太寥寥了。

  我們必須在這一百二十字之上深入探索,來推斷這三年風雨對他的影響。

  當朱元璋背上破包袱,提上木魚和瓦罐,走出皇覺寺破敗大門的那一刻,世界在他眼裏變了。在此之前,他朱元璋是被許多套定位系統牢牢定位在大元社會的一個細胞:不論是戶籍本,家譜冊,還是和尚度牒,都表明他是被這個社會牢牢控制著和規定著的。他是大元朝濠州府鐘離縣太平鄉孤莊村的一個男丁,是朱氏和陳氏家族親戚網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結點,經緯分明、一目了然。他的未來生活本來恪守三綱五常,鄉規民約,信奉鬼神,尊敬長上,安分守法,勤苦成家,春種秋收,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可是,因為這一場大饑荒帶來的巨變,他身上所有的鎖鏈都被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