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氓生涯:開國帝王的必經之路(第3/5頁)

  父母不存,兄弟失散,一切家族親戚關系都被割斷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官府不再管他,甲長不再管他,甚至現在連寺廟也不再管他,平生第一次,他一無所屬,在這個世界上失去了定位。

  現在,展現在他面前的天地是無序、混亂、兇險的。失去了家族和寺院的庇護,他就像一只斷了纜繩的小船,任何一個大浪打來,都有可能吞沒他。他深知,從此之後,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他沿著鄉村小路,一直向南走去。老和尚說南邊年景好點。路邊的景色變得越來越陌生,經過一個大村子,他挑了一家高門大戶的院子,有點膽怯地扣動了門環。

三年江湖路

  可以想見,從一個重信譽、好面子的農民家庭出來的孩子,第一次向人家開口要飯要突破多大的心理障礙。

  老半天,門開了,門裏人探頭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咣”的把門又關上了。朱重八心裏一涼。正當他猶豫不決轉身要走的時候,門又開了一條縫,一只拿著勺子的手伸了出來。重八趕緊把瓦缽伸過去,勺子一傾,一把生了蟲子的糙米嘩嘩滑落:“今天已經過去三個化緣的了,就這點了,快走吧!”

  中午,朱元璋就在村邊的破廟裏找幾塊石頭,支上瓦缽,倒上水,把這把米煮得半生不熟,勉強填了填肚子。

  艱苦的流浪生活就此開始了。他先是向南一直走到合肥,接著又往西走到河南固始。隨後的幾年中,他又相繼流浪到河南信陽、臨汝,往東折向河南淮陽,經河南鹿邑、安徽亳縣,又回到過安徽阜陽。一路跋山涉水,雲水飄揚。可以想見,一個十七歲的孩子的乞討路上會品嘗到多少常人體會不到的饑餓、孤獨和艱辛。他吃過大戶善人施舍的白面饅頭,也曾吃過草根、野菜。他住過高門大戶的下人房,住過村邊的破廟,也曾經睡在山洞山崖,睡在雪地裏風雨中,天為幕地為席。他一路念過佛號,也幫人打過短工。在許多城鎮裏他和乞丐們打過架,有的時候,他也曾加入當地丐幫。在實在饑餓難耐的時候,他有幾次還做過小偷,趁農忙村民們都下地的時候,跳墻進入人家家裏,偷廚房的食物,櫃裏的銀錢,也偷院裏的雞鴨。

  傳說深秋的一天,朱元璋走到一個叫剩柴村的地方,已經幾天水米沒沾牙,忽然在村邊發現了一棵柿子樹,上面掛著好些霜打過的紅柿子。他攢起最後的力量,爬上樹去,一口氣吃了十幾個,總算活了下來。發跡之後,至正十五年(公元1355年)朱元璋帶領大軍又一次路過這裏,發現這棵柿子樹還在。朱元璋不禁感慨萬端,下馬抱樹痛哭,又脫下自己的紅袍,披在樹上,說:“封爾為淩霜侯!”

  朱重八三年遊蕩,相當於在社會大學讀了三年書。由於悟性高,他的成績也非常出色。經過最初的不適應,他已經成了流浪的老手。這種生活讓他大開眼界。

  和平靜的孤莊村比起來,外面的世界實在是太復雜、太龐大、太繁華了。他見到了在孤莊村裏無論如何不可能見到的社會萬象。

  元末人口日益繁盛,政府統治力下降,社會越來越呈現多元化,世相越來越紛繁。僅就騙子來說,就多如牛毛。如今中國社會上的種種騙術,千百年前就已經流行在江湖。元代文獻記載過於簡略,我們可以引用《武林舊事》所載宋代市井情形來參照一下:

  商業繁華之區,人口密集,遊手好閑的人,實在太多了。有所謂美人局(以妓女為姬妾,誘引少年人),櫃坊路局(以賭博遊戲結黨等手法騙錢),水功德局(以求官、覓舉、恩澤、遷轉、訟字、交易等為名,假借聲勢,脫漏財物),不一而足。又有買賣物貨,以偽為真,至以紙為衣,銅鉛為金銀,土木為香藥,變換如神,謂之“白日賊”。以致頑徒如“攔路虎”“九條龍”之流,尤為市井之害。

  三年行走於險惡的江湖,朱元璋對中國的社會有了深入的了解。在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時,他認識了善良、慷慨,也見識了冷酷、邪惡,領略了勇敢、義氣,也見到了苟且、墮落。三年流浪,讓他對人性有了深刻的認識。

  在朱元璋晚年,他頗為得意地對自己的子孫們說:我“閱人既多,歷事亦熟”,“人情善惡、真偽,無不涉歷”,“人之情偽,亦頗知之”,這知人的本領,相當程度上就是三年江湖中歷練出來的。

  江湖深刻地改變了他的性格。走出孤莊村時,雖然已經表現出與一般孩子不同的膽大聰明,他本質上畢竟還是一個質樸的農村少年。流浪生活大大損壞了他的道德素質。對天天都在饑餓線上掙紮的他來說,活著就是目的,吃飽就是價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實用主義不可避免地成了流浪兒的生命哲學。只要能弄到吃的,什麽事他都做過。他搶過比他更饑餓的人的糧食,替人背過屍體,甚至掘過墳盜過墓。長時間的混跡江湖,使朱元璋習慣了原本不可想象的偷盜和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