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氓生涯:開國帝王的必經之路

青春期的意外打擊

  元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春,朱重八還不滿十六周歲,放到現在,還不過是一個初三學生,正懵懵懂懂地處於青春期的好奇、甜蜜、惆悵、早戀以及離家出走之中。十六歲的他卻已過早遭遇了命運的猛烈一擊。

  俗話說“羊馬年,好種田”,然而1343年這個羊年卻一夏無雨,糧食減產一半。轉年又是數月不雨。地裂得像小孩子嘴,往上澆一瓢水,“滋滋”冒煙。莊稼枯黃瘦小,死活不肯離開地皮。所謂禍不單行,就在人們想盡一切辦法挽救這點莊稼的時候,一場浩大的蝗災襲來,大地上殘存的一點綠色也被一掃而光。

  本來就不敢多下的米,每頓飯時又少放了一碗。從草木返青開始,人們就四出剜野菜、剝樹皮,攙在粥裏吃。兩碗野菜稀粥吃進肚裏,一泡尿又都撒光了。人們餓得頭昏眼花。六百多年前的那個春天,如果走進安徽鳳陽,你會看到不少人走路都搖搖晃晃,連坐在墻腳的年輕人都瘦得渾身皮膚打褶。孩子們關節突出,面黃肌瘦,眼睛越發顯得大,只有小肚子鼓鼓的,其實盛的不過是地瓜葉和野菜湯。

  上天顯然是存心和人們過不去了。就在人們的身體已經虛弱至極的時候,瘟疫又來了。症狀是突然發高燒,上吐下瀉,人很快虛脫,一般挺不過三五天就死了。一開始人們還沒有在意,當每個村子邊上都添上幾座新墳的時候,恐慌才籠罩了整個鳳陽。人們明白,這是上天又“收人”了。不少人家打起包裹,鎖上院門,開始逃難去了。

  朱五四逃了一輩子難,如今已六十四歲,須發皆白,身軀佝僂,實在逃不動了。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吃飽過的老人,身體虛弱到了極點。習慣於欺淩弱者的病毒首先把他列為攻擊對象。老頭全身高燒,嗓子紅腫,躺在床上絕望地呻吟。請大夫對這個人家來說是太奢侈的事情,他們所能做的,只是在觀世音菩薩面前燒上兩炷香,然後,就是聽著老漢的呻吟,等著他死去。

  四月初六日,五四終於結束了一生的苦難,撒手去了。然而,對於朱家來說,這卻只是災難的開始。就在五四去世前三天,元璋的大哥重四也倒下了,在大嫂的哭聲中挺了六天,四月初九日去世。死亡名單上的第三個是大哥的長子。最後,二十二日,五十九歲的老母陳氏終於給這個名單畫上了句號。

  轉眼間,人丁興旺的朱家九口中死了四口。而在此次災荒之前,二嫂三嫂都已先後病故,二哥的獨生子也夭折了。現在,朱家只剩下元璋和他的二哥重六,以及大嫂王氏和她的一雙小兒女。

  相比起大伯朱五一一家,朱元璋家還不是最慘的。朱五一一家一十四口,在這次大災中死了十三人,只剩下重五哥的媳婦田氏逃過了這一劫。

  自打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起,朱元璋感受最多的就是這個世界的嚴酷。在這個寒冷的世界上,只有家庭給朱元璋帶來了一點點溫暖。如今,連這點為數不多的溫暖和親情也沒有了,他生命中唯一一點可貴的東西被命運剝奪了。

出家是為了吃飯

  朱五四被土地榨幹了一切,大地卻沒有準備他的葬身之地。入土為安是一個中國人對生活最後的,也是讓人無法拒絕的要求,即使明天就要餓死,今天朱氏兄弟倆也要把自己的父親屍身安置妥當。然而,大難之際,赤貧之家想要找一塊墳地,實在是太難了。走投無路之下,兄弟倆狠起心厚著臉皮去求地主劉德,以為畢竟主佃關系多年,他再怎麽狠心也不至於忍心讓一個老佃戶暴屍荒野吧。誰知劉德不但沒有一絲憐憫,反而“呼叱昂昂”,把兄弟倆痛罵了一頓趕了出來。朱元璋後來回憶說:“田主(劉)德不我顧,呼叱昂昂,既不與地,鄰裏惆悵。”

  好在中國農村大地不光有饑餓和寒冷,還有著世代不絕的淳樸和仁厚。

  老朱家的慘景,讓鄰裏都為之憂愁。劉德的一位遠房本家劉繼祖是村中另一個大戶,看到此情此景,派兒子劉英把元璋兄弟叫到家裏,給他們吃了一頓熱飯,然後說,你父母都是老實忠厚人,死後不能沒個葬身的地方。我村東那塊地,地角那半分,地勢比較高,做墳地可以,你們要是不嫌棄,就送給你們吧。

  兄弟二人聞聽,雙眼含淚,跪下用力磕了幾個響頭。劉繼祖忙把他們攙了起來,說快回去準備準備吧!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準備的。因為連一粒余糧都沒有,更何談棺材。不但沒有棺材,翻遍整個屋裏,也找不出一件完整的衣服可做壽衣。沒辦法,只好讓父母穿著那身千瘡百孔的破爛衣裳,卷在那張露了許多洞的蘆席裏入了土。兄弟二人都餓得脫了相,也沒力氣挖深墓穴,只好草草埋了了事。朱元璋後來回憶當時情形說:“殯無棺槨,被體惡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