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二十九 終年新歲(第3/4頁)

“茶屋四郎次郎清次見過大人。”

“啊,茶屋。好好,近些來坐。”

“是。大人別來無恙?”

“四郎次郎啊,這裏非二條城,也非駿府,不必拘禮。看見你身體好,我也很高興,你的妻小都還好吧?”

“多謝大人關心,他們都很好。”

“令堂怎樣?你母親出身花山院的分支,我直想見她一面,在二條城的時候曾要見她,但當時她正因風寒臥床不起。”

“是。托大人的福,母親之後很快便痊愈,現在又嘮嘮叨叨了。”

“嘿,老人乃是家中的至寶。你要好生待她。你去京城時見到板倉了?”

“聽說大人將在陽春之際進京,為少主舉行元服儀式,目下所司代大人正在緊張籌備。”

“你家家廟乃是堺港的妙法寺吧?”

“是。大人還記得?”

“我怎會忘記?令尊去世那年乃是慶長元年,五十二歲,即是我封內大臣那一年。二十年過去了。但,四郎次郎啊,當年我和你父親謀劃的朱印船,加上前日派出的前往安南的那艘,現已達一百九十八艘,很快就要到兩百艘了。這都是你家的努力。”家康說著,指著眼前的加吉魚道,“真是可喜可賀,大‘吉’大利啊。”

“見大人這麽高興,父親九泉有知,也自欣慰無比。”

茶屋不再說話。如今交易如此繁盛,多因如他等商家的努力拼搏,為此賭上了青春年華。當他知心愛之人被秀賴玩弄,上方風雲突變,京城、大坂可能會成為一片灰燼時,他遠在長崎,手拿算盤,無語望著這個世間。他把京城、大坂和堺港的偌多事務交給了弟弟新四郎長吉。新四郎在得知大野治長試圖燒毀京城,襲擊二條城時,先發制人,向板倉勝重告發。所司代逮捕了那些企圖縱火的歹徒,挽救了京城。兄弟倆都從心底裏佩服家康,擁戴家康,以為家康辦事為榮。

新四郎常對人說:“我和兄長,以及本阿彌光悅和小堀遠州等人,都是大禦所的信徒。”

當被人問及所司代板倉等人算何人時,新四郎坦率道:“家臣。所謂家臣,乃是傾心於主君、甘心為其獻出性命之人。大名和大商家多少都有些這等家臣。但是,只有家臣還不夠。當政者,除了擁有家臣,還必須擁有信徒。家臣忠貞於主君,身為主君活,身為主君死。信徒則完全不同,不管世事如何變幻,即便從者離散,出於信仰,信徒會永遠信任所擁戴之人。兄長和我都是這種人。”

但茶屋卻不這般想。世道朝著某個方向前進,非某人之力所能左右。家康公把這種潮流叫民心。民心者,乃是指大勢所趨,世道長河使會朝著大勢流動。信徒也好,家臣也罷,都是大勢的子民。

“這樣看來,多數人還是希望天下太平。”家康道,“但,我們也須思及日後大河之勢。又四郎,太平已然到來,人們不再動輒有性命之憂。世人生存的願望已得滿足,下一個願望會是什麽呢?”茶屋二十歲時,家康經常如此諄諄相問,又自問自答,“當然是如何活,是財富,是富足。太平時世,人人都追求富足。因此,我命你去開拓財富。”

這些話至今還在茶屋心中回響。茶屋望著家康目力所指的加吉魚,一臉快意地拍了拍手,道:“在下有一件禮物送給大人。”

茶屋讓兩個下人搬上禮來,道:“這是麝香,這個叫作‘肥皂’,這是上等的紅酒。另,這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東西一件件取出。其中有一個徑約七寸有余的陶壺,裏邊盛著水樣的東西。他眯著眼晃了晃陶壺,放在家康面前。

“這是何物?”

“是油。有如我們用菜籽榨油一樣,這是從一種叫橄欖的東西裏榨取的油。大人您聞聞,很香。”

“哦,有加吉魚和竹葉的香味啊。”

“還有橘子的芳香。”

“不錯不錯。果然不同於尋常的菜籽油,香氣雖淡,卻是味道久長。”

茶屋見家康高興,遂接著道:“長崎人現今喜用這種油炸食物。鳥魚、蔬菜、豆腐和肉丸之類,用這油炸上一炸,很是美味。”

“哦,有這等好處?”

“若是炸魚,先要將魚切成片。”

“哦。”

“然後上芡,放入滾熱的油鍋當中,炸至焦黃。趁熱滴上兩三滴橙子醋,吹著吃。也可蘸醬油,蘸鹽。有些講究的人,還會撒些胡椒面。”

“聽你這麽說,的確美味。”家康聽茶屋一說,竟舔起了嘴,似嘗到了橄欖油的香味、橙子醋的味道,以及胡椒的辣味。“你食過?”

“是。”茶屋四郎次郎頓了頓,臉上洋溢著微笑,“豈止食過:在下還親自炸過幾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