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梟雄歸塵 二十三 俠妓阿袖(第5/6頁)

二人不禁睜大眼睛,面面相覷——此女子不愧是博多花魁。島井宗室不禁一拍大腿,連連叫好:“不愧是博多第一,佩服佩服!”

女子在島井宗室的陪伴下出了宗湛家門,忽又陷入了沉默。她鉆進檐下早就備好的轎子,看都沒看一眼前來送行的宗湛。她心中既痛苦且緊張:自己本不想再回去,可如今還是乖乖去石田身邊,此舉是為了那些背井離鄉的百姓嗎?如是,那麽石田治部少輔不就是罪魁禍首?剛才自己還跟宗湛說,既不憎恨太閣,也不憎恨領主,當然也不必憎恨石田治部少輔。石田也無非被操縱的偶人,但這個偶人卻可能再次挑起事端,點燃戰火……

所有的船只都出海了,陣陣瑟瑟的秋風從海上吹了過來。女子盯著轎外,卻只管想心事。

不僅船只都向朝鮮駛去,大道兩側到海邊密密麻麻的土窖,全都空了,不用說米麥,就連醬湯、鹽巴、衣料、武器,也都一點不剩裝到船上運走了。可是,那些船果真能順利地將一切送到遠在朝鮮的將士手裏嗎?

聽說從去年年底到今年春天,守蔚山的官兵連死馬和老鼠都吃光了,還吃了好多天白土。將士們怎能不抱怨?可是他們為何熱衷於發動戰事,讓天下陷入困境呢?

在十一月初,撤兵的命令一下,所有船只都被集中起來。船夫當中居然還夾雜著七十多個女人。人們都以為是人手不夠,才把這些女人抓來,可是有人上前一問,她們居然回答,是自願隨鳥羽九鬼嘉隆手下水軍出海。“我們的男人一到朝鮮後,就再也沒回來。為了把他們找回來,才毅然隨軍出征。哪怕只剩骨頭,也要找回來!”女人們乘著船,乘風破浪去了。這些船果真能免遭滅亡,成功抵達嗎?

人世間的不幸如此深重,或許最終,每個人都無法去怨恨什麽。

女子出生於薩摩和泉郡的上出水地方。她出生時,村裏尚有五十來戶人家,可最近父親寫給她的信函上卻說,現在村人已經驟減至十七戶。由於父親寧肯賣掉女兒也不願離開故土,現在成了村裏的裏正。可是治部說,若村子裏再有一人逃亡,裏正就必須交一鬥米。聽到三成這些話,她當即憤然離開。可如今,她卻不得不在宗室的陪伴下返回……

一旦心中充滿憎恨,女子就堅強起來,無論使用什麽手段,都不會覺得痛苦,她會立刻隱藏起所有的憎恨,展示自己的千嬌百媚……到底是因為什麽罪孽,才有戰爭?惱人的迷惑如蜘蛛網般糾纏著她,轎子卻已在島屋邸前停下了。

島屋邸和神屋宗湛家極相似,正面寬十三間,縱深三十間,建築堅固。穿過九尺長的土地面房間,便到了裏面。緊靠海濱單築了一座華舍,此便是三成下處。

“一言不發走了,最好一言不發回去。”聽宗室這麽一說,女子才放松下來。

三成處似有客人,外邊擺放著兩雙麻底草鞋。女子走進外間,故意誰都不看一眼,默默坐在茶台旁邊。

這座孤立的建築周圍,有十八名武士日夜把守,左首還專門為武士建了一個臨時門房。這卻還不能讓三成完全放心,聽說不久後,他還要搬到名島城去,在那裏等待諸將歸來。

三成為何不願住宗湛家而轉移到這裏,女子此時似明白了一些:宗湛已把家業完全交給兒子打理,自己專心茶道。茶道禮節不允許帶刀,三成恐是因此感到不安。

“真是豈有此理!你們難道打算容忍那些行為?”忽然傳來三成的怒吼聲,“伊集院忠棟乃薩摩的頂梁柱,太閣大人也曾多次褒獎過。島津龍伯義久怎能對這種行為坐視不管?”

聽到這話,女子知道今日的訪客還是島津老臣,便是伊集院忠棟和町田出羽。忠棟還在不住申辯,只是聽不清楚在說什麽。

“我雖身在博多,京城和伏見的所有事情卻了如指掌。龍伯是不是也頻繁出入內府官邸啊?只是拜訪內府倒也沒什麽,不會引起非議。可我聽說內府也特意去拜訪龍伯……身為島津族人,若是主動邀請內府,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一聽見“內府”二字,女子立刻豎起耳朵。

“你聽著,內府根本不把幼主放在眼裏,他是一只覬覦天下的老狐狸,私下受到種種非議。可是龍伯卻趁著三成不在,秘密和這樣一個人來往。這種事傳出去好聽嗎?聽來似乎島津氏也在向內府獻媚……你覺得這樣做,對得起太閣大人嗎?”

看來,朝鮮的島津又弘之兄義久似在京中和家康有來往,三成正在嚴厲斥責義久。

女子不動聲色,把茶倒進三成愛用的曜變茶碗,高高端著,恭恭敬敬走進房裏。她早就作好了挨罵的準備,若遭到申斥,便立刻退下,可即便如此,起碼也能親眼看到三成與島津老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