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二 家康急諫

若葉山的小谷城迎著融融春陽,如同鬼斧神工的翡翠一般,反射著奪目的光芒。

小谷城背依橫山、金糞、伊吹三山,左靠虎姬山,右臨湖水。從金糞山流出的一條玉帶閃閃發光,掩映在綠葉之中的城郭,沐浴著太平的春色。小谷城依山而建,本城就築在山頂,次即二道城、京極苑、山王苑、赤尾苑,完美地利用了地形。這座堅固的城池,使淺井家的三代繁榮一脈相承,從祖父亮政、隱居的久政到現在的城主長政,堪堪享受了太平。

本城的內庭裏,市姬正在給長女茶茶姬疊紙鶴。市姬是信長最小的妹妹。她靈巧地動著手指,專心疊著紙鶴,秀美的脖頸沐浴在春日的陽光下。

從側面看去,臉龐仿佛要溶化在陽光中。她長長的睫毛流露出寂寞。但那輪廓、眼睛、鼻子、臉和膚色,卻完美無缺。她已是二子之母,且已懷上第三個孩子,但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在一旁眼巴巴看著母親疊紙鶴的茶茶姬,也如同清純的偶人一般可愛、美麗。侍女不在房裏。次女高姬在市姬的膝邊爬著,不時發出咿呀聲,敲打著榻榻米。

“母親,還沒好嗎?”

“馬上就好。茶茶是個好孩子。乖,再等等。”

“茶茶是個好孩子。茶茶等。”

在貌美者層出不窮的織田家族,市姬是最出眾者。她為了哥哥信長的霸業,才嫁到了淺井家。這個像極了母親的茶茶姬,又會有什麽樣的命運在等待著她呢?市姬正想到此處,忽聽院中傳來說話聲。

是丈夫淺井備前守長政。長政已經二十六歲。自從他父親久政搬到二道城的山王苑隱居後,他就開始在本城觀望天下諸勢力的消長。當初和織田家聯姻,也是一個策略,但現在,他已被市姬深深吸引了。

“對於你哥哥進京,你有什麽看法?”

市姬有些意外,一時不能領會他話中的含義。她擡頭看著丈夫,吃了一驚,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困惑的影子。“哥哥怎麽了?”

“唉,算了。”長政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嘆了口氣,“茶茶還等著。你趕緊給她疊吧。”

說完,他徑自走了。市姬不禁停下手中的活,看著丈夫的背影,又望望愛女。公公久政開口必稱“義”。市姬知道公公的外貌看起來比丈夫溫和,個性卻比丈夫激烈。提到自己的兄長,市姬實感難以判斷。周圍人有罵他為“大渾蛋”的,也有贊他為“平定天下之器”的,有人說他殘酷無比,也有人認為他細心仁慈,甚至因感動而流淚。信長對市姬百般疼愛,所以她十分尊重和思念信長。

同樣,在嫁到德川家的德姬眼中,信長是值得尊重的父親;嫁到武田勝賴家,後因產後虛弱而去世的養女雪姬(信長的妹婿遠山堪太郎的長女)也對信長敬重有加。

“女人真是不幸,卻又如此可愛。”抱著自己的妹妹和女兒時,信長真的流過淚。

關於哥哥特意在進京途中舉行相撲比賽,隨後又在京城賞花之事,市姬已有所耳聞。公公性情平和,言語緩慢,但聽說信長長期滯留京城一事,卻尖銳地提醒道:“不可掉以輕心。上總介心狠著呢。”

聽說市姬的嫂嫂濃姬被信長從岐阜城叫往京城,久政絲毫不顧市姬的感受,警告道:“那些裝著濃夫人日常用品的箱子實在可疑。恐怕裏面裝的,是用來攻打朝倉的火槍。”這使得本準備繞道前來看望阿市的濃姬一行,最後終於沒有進入小谷城。久政不屑地笑道:“前往京城的也許不是濃夫人,而是替身。”

兄長為何讓公公如此疑心?市姬認為哥哥信長至少沒有敵意,也不認為他有多麽殘酷,但久政對信長卻極不信任。在久政看來,信長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原諒,他殺了親弟弟信行,又將濃夫人的侄子齋藤義興趕出岐阜城,然後自己大搖大擺住了進去。

“等著瞧吧,我們家也要……”

聽到久政的話,市姬內心十分痛苦,長政好像也很傷心。“世間總有性情不合之人。我父親和令兄大概就屬此類。”

聽到丈夫的安慰,市姬堅定地表示,萬一發生這種悲劇,她一定要冒死勸諫。哥哥究竟在京城做什麽?丈夫神色躲閃、欲言又止,讓市姬無論如何放心不下。

“茶茶,來,疊好了。乖孩子,先在這裏玩。”

市姬拍手叫過侍女,悄悄整理好衣裳,出了房間。艷陽高照。市姬猜測丈夫定在臥房陷入了沉思。她決定去問個究竟。

確如市姬所料,淺井長政正在可以望到虎姬山的小書院中,一邊擦拭心愛的刀,一邊沉思。

“大人,妾身可以進來嗎?”

長政看了一眼市姬,沒有回答,繼續擦拭著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