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40 乾隆帝喪子慰中宮 曹雪芹淚盡歸離恨(第4/6頁)



  兩滴大大的淚珠順著富察氏頰邊滾淌到她的耳邊。許久,她才呻吟了一聲,說道:“好兄弟……為著皇上,我支撐起來就是。”傅恒強忍著鉆心悲痛,又好生撫慰一陣,也不敢回說張廷玉請安這些小事,便忍悲告退。乾隆卻跟了出來,帶著他到延熏山館小書房,唏噓感傷了一會兒,問道:“聽說你家福康安也出天花,現在情形怎麽樣?”傅恒此刻知道乾隆心裏悲傷,如何敢說實話?因道:“棠兒來信了,也是很兇險的呢!不過去痘神娘娘廟,說抽了個好簽,也只看他的運道怎麽樣了。”

  “直隸總督來報,這次傳瘟痘,全直隸境有十萬人喪生。”乾隆語氣沉緩,神情黯淡,說道:“朕的愛子也……唉!朕想,他比別的兒子不一樣,其實就是朕的太子。還是要撫慰活人,所以,要加封個爵位。這事你不便出面,朕下旨給紀昀和張廷玉,讓他們合議擬個謚號,要封親王。這事你心裏有數就是了。”

  “是……這是皇上格外高厚之恩,七爺九泉有知,一定會沐恩懷德……”

  乾隆嘆道:“不要講這套話,這還是為了安慰皇後的心。”他頓了一下,欲言又止,其實他心裏隱隱覺得,有人在傳染天花上作了手腳。先在順治朝,就有人把天花病人衣物帶進宮中,圖害康熙。這次宮中防範慎之又慎,仍是逃不了這一劫。汪氏、鈕祜祿氏都無子息,疑不到這上。但疑那拉氏,那拉氏的兒子永樭也染上天花,現在還在險境之中,她亦犯不著作這惡事……想著,搖了搖頭。又道:“朕已十幾日沒有聽政了,從明天起,還要視朝,辦起事來,心境就會漸漸好起來。你是朕最信得過的,又是至親,除了辦差,還要多進來和皇後說話,分她的心,慢慢也就將息過來了。”

  “奴才省得,主子放心!”

  “……跪安吧!”

  “是……”

  乾隆侍傅恒退出,方慢慢踱回富察氏房中,見睞娘正一匙一匙喂參湯給皇後喝,已是放下心來。皇後喝了半小碗,見乾隆進來,便不再喝,用微弱的聲氣兒道:“不用了,睞娘扶起我來。”乾隆忙趕上來,雙手扶住富察氏肩頭,說道:“別,你我講這禮數做什麽?你只管躺著,我們說話兒。”

  “是,我就遵旨了……”

  一時夫婦二人沉默相對。

  “皇後呀,”乾隆望著窗外冬雲密布的天穹,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悠悠傳來:“前幾天批給劉統勛和尹繼善的自劾奏章,朕就說‘完人難得’。如今輪到自己,朕也要好生反省一下。不但臣子奴才,就是君王主子,不落點遺憾也是難能的!”皇後微微皺眉,關心地問道:“劉統勛和尹繼善也出了掛誤?什麽處分呢?”“小小降級處分,沒啥大不了。”乾隆答道,順著自己的思路又道:“如今天下,人口越出聖祖時二倍有余,朝廷的歲入超出十倍不止。雖不能說國富民豐,戶戶小康,可也敢說是盛唐以來少有的富足。四庫全書在修,博學鴻儒科要開,遍天下沒有強盜賊匪,這些已經能和聖祖爺比肩。文治上頭再過幾年,還要更好,這是已定了的大局。”他拍拍皇後的手背,攥得緊緊的,嘆了口氣,說道:“但朕也有遺憾,一是貧富不均,富的太富,窮的還要靠賑濟,民業尚不安定;二是用兵無效,慶復一敗再敗,庸臣誤國,喪師辱君,花了許多冤枉銀子,大小金川至今不寧,更不必去說西域;第三條就是……你。”

  皇後睜大了眼睛,驚愕地說道:“我?……”

  “是啊!”乾隆松開她的手,沉重地點點頭:“你要有個數,你還年輕,還能生阿哥,但不能立為太子了,只能以嫡子封王一一就像琮兒,朕也只追封為親王——為什麽呢?朕今天見你這樣,想了很多,我朝自太祖太宗,沒有一個是元後的正嫡之子繼承大統的。朕是強違了天意,要行先人所沒有做到的事,邀先人不能獲得的大福——這個話世宗爺也曾說過,但朕沒有真的聽進去,以致於前邊夭折了端慧太子永璉,今日又斷送了七阿哥,這不是朕的過錯:把你也折騰得七死八活,朕心裏也終日不寧,這又何必呢!”

  皇後垂下了她的眼瞼,沉思了許久,說道:“皇上這是實實在在為我著想。我哪有不知恩的。不過,我自覺心血已經幹了,再生阿哥是不用想了。皇上說的那些大事我不懂,但這四海天下越來越富,瞎子也能看見。我要能再多活幾年,還要看您派哪個大將軍出兵喀爾喀,要看你五鳳樓閱兵,要看你聽到紅旗報捷,恩詔遍沛天下!所以我不想死。只想再陪你看看江南。尹繼善前頭那份折子,把南京說得那麽好,我真想去呢!”她的眼睛放著微光,突然一笑一嘆,“就怕我沒那麽大福,見不到石頭城上的月亮呢!還是那句話,我要個孝賢的謚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