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40 乾隆帝喪子慰中宮 曹雪芹淚盡歸離恨(第3/6頁)



  “我不去!要去你去!”

  “我不是上不了台面兒嘛……”

  玉兒這才起身,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提著開水來雪芹家,遠遠便聽芳卿哀哀慟哭,雪芹也發出時噎時舒的嚎聲,進門見錢度正在安慰,因嘆道:“這一哭出來,我就放心了,就怕慪著在心裏,那要慪出病的……唉……大毛小毛啊……多好兩個寶娃娃……一轉眼就去了……老天爺怎麽這麽不開眼呐……”說著她也號哭起來。

  “這麽著說,芹圃外頭還欠著人不少饑荒。”錢度心裏有事,急著當天趕回去,雪芹眼下這情形兒也不宜留客,遂說道:“這點子錢,先不還帳,先把孩子入了土,打點著也就近了年關。我回去,恐怕還要走一趟口外,從阿桂那裏要一點。現在我官不小,一個外來錢也不得——總包在我身上就是。不要緊,都是本家曹姓,還能連這點擔待也沒有?你看你,連淚都幹了,你再有個三災兩病,叫芳卿怎麽辦?我得回去了。劉嘯林雖回了南邊,脂硯畸笏、他們打諒還在西郊,叫他們也來瞧你。熬過這一陣,再謀個差使,慢慢就又活泛起來了……”見雪芹一家如此淒惶,錢度動了情腸,心裏一熱,也墜下淚來,忙又安慰幾句,出門打著騾子,逃跑似地離開了張家灣。

  小王頭騎快馬送回了棠兒給傅恒的信,傅恒展讀,知道“康兒痘已出齊,身子不燒,已能進稀飯,郎中說險症已過”。頓時心裏略松了一口氣,但七阿哥的痘卻發不出來,他仍是煎心不安。姐姐從十六歲就跟乾隆成婚,端莊淑賢,不但乾隆敬愛,六宮裏無論嬪妃媵禦,沒有不賓服欽敬的,只是子息上頭磋跌,令人扼腕無奈。先頭生二阿哥永璉,九歲上染恙命赴黃泉。好容易七阿哥又長到兩歲,眼見又得天花,又是恩赦,又是賑濟,許願設醮,輟朝罷政,延請名醫,用盡好藥,百般設法救治,總不見些兒效應。他這個舅舅只是幹看著沒辦法。又擔心富察氏舊疾復作,還隱隱恐懼著恩寵更替,怎麽放得下心?因沒情沒緒,傅恒怕言語出錯,在承德也絕不接見大臣,只是一封又一封寫信,給北京六部九卿指示,每封信都請老夫子細看過,然後才發出交辦。因見張廷玉發來請安折子,傅恒琢磨了一陣子,便到山莊延熏山館送牌子請見,剛過煙雨樓,便見太監蔔悌一溜小跑過來,顏色不是顏色,喘著白氣說道:“六爺!主子在山館後邊娘娘那兒,叫過去呢!”

  “七哥兒!”傅恒心裏轟然一聲,沒敢問,大步流星跨著步子跟了進去,剛過延熏山館儀門,便聽見佛堂西殿傳來隱隱的哭聲,傅恒心裏猛地一縮,腳踩在一塊溜冰上,踉蹌幾步,幾乎摔個仰巴叉,踉蹌著進了殿中,果然見七阿哥永琮軟軟地躺在呆若木雞的奶媽子懷裏一動不動,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凝視殿頂的藻井,瞳仁卻是散了。幾個禦醫都嚇得臉色慘白,直挺挺跪在殿門口。皇後富察氏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半躺在大炕引枕上,不說、不動、也不哭,大睜著眼睛,幹涸得連一點淚也沒有。鈕祜祿氏和那拉氏卻是放聲號啕,手絹子都濕淋淋的。驀然間,那奶媽子突然醒轉過神來,她的聲音嘶吼,蓋倒了所有人的嗓泣哭聲:“哎嗬嗬……我的小主子啊……我的小親親心肝兒主子爺呐……怎麽的會有這種事?怎麽的……我連一步殿門都沒有敢出,哪個天殺地剮的把病氣兒帶進來的啊?啊……我是枉擔了心事,枉操了心啊……哎——嗬嗬嗬……我跟了你去吧我的嬌主子啊……”

  乾隆原本還能撐得住,只皺著眉頭凝視兒子,聽她哭得淒惶,突然心裏酸熱難耐,淚水也似走珠兒般滾落下來。傅恒眼中滾著淚吩咐:“把哥兒抱下去安床。這裏鬧著不是事,萬歲爺和主子娘娘萬金之體,不能過於傷情。禦醫們也跪安吧……”又對兩位貴妃和汪氏道:“貴主兒們也請回房安歇。你們這麽哭,主子怎麽安慰主子娘娘?”那拉氏和鈕祜祿氏,汪氏也就止哀,向乾隆和富察氏各施一禮,垂著頭出來。至殿門外,那拉氏偷看鈕祜祿氏一眼,恰鈕祜祿氏也轉臉,四目相視,又都避閃開來。

  “娘娘,”傅恒這才回身對富察氏行禮,輕聲呼叫。見富察氏只是眼皮眨了一下,身體毫無反應,乍著膽略提高了點嗓音,說道:“姐姐!您不可這樣傷心。您是天下之母,母儀風範也是極要緊的,這一層不說,皇上是多麽心疼您。阿哥歸去,他已經痛到極處,還擔心您苦壞了身子骨兒,您不為自己,也得為皇上想開些……還有兄弟我,見您這樣,心裏也受不了,就給皇上辦差使,還要惦記著我的好姐姐……”他說著,已哽咽得語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