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40 乾隆帝喪子慰中宮 曹雪芹淚盡歸離恨(第6/6頁)



  “喲!這不是三叔爺麽?您有這份好心情,年三十還給侄子來拜年!——小心點,小心點,你看你看,漿糊甩到袍子上了不是?!”

  曹三叔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麽,接著傳來玉兒清脆的笑聲:“你瞧瞧,梵音寺的晚幡都掛起來了,還早?你說我?我和芹爺是鄰居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叔爺門朝哪呢!叔爺要年下過不得,今晚戌時寺裏放焰口舍飯呢……”說罷咯咯兒笑個不住。又聽三叔低聲恨恨地說了句什麽,玉兒高聲道:“這門神是姑奶奶貼的!——你什麽好德性?給芹爺提鞋子也差著一档呢!這是張家灣,不是曹家灣,找男人窩囊也比你強些兒!你敢動動紙角兒,我一嗓子喊出來!我們老爺子就是族長,你不想過年,要去左家莊化人場麽?”接著便聽玉兒的啐聲和曹三叔踉蹌而去的腳步聲。芳卿雙手合十,閉著眼,松了一口氣,軟綿綿地說了句,“阿彌陀佛!”

  躺在床上的曹雪芹聽見外邊的這一切,他先是一陣心煩,接著便覺得全身發冷,冷得像被浸在冰河裏,像赤身裸體被拋在空曠無人的雪野裏。他極力掙紮著,想動,想說話,但那冷氣似乎灌注進四肢百骸,緩緩地、但毫不猶豫地浸入他的五臟六腑,把他的心也凍結起來,眼前的一切也愈來愈模糊、縹緲,壁上的灶神像、鐘馗像,案上的瓦硯紙筆,窗外亮得刺眼的雪色和雪中的白楊樹林都倒轉了來,連芳卿和玉兒忙活著的身影也在旋轉著飄忽著遠去,他只來得及微微嘆息一聲,喃喃說這:“好冷啊……”便從此再無言語、動靜。

  梵音寺的鐘聲響了,悠揚而又沉渾,在雪幕中回蕩。通濟河渾渾噩噩的暮色和雪絨在鐘聲中悄悄地降落。彌漫著晚炊的張家灣仿佛都融化在這淒涼又充滿了歡樂的除夕之夜。隨著鐘聲響起,滿街滿巷逃脫了天花瘟疫的孩子們追逐戲鬧,快樂地大叫著,燃放著各色各樣的爆竹,慶賀乾隆癸未年的到來。

  1994年9月18日晨醜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