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40 乾隆帝喪子慰中宮 曹雪芹淚盡歸離恨(第5/6頁)



  “不許說這些!”乾隆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劉嘯林從江寧趕回北京,已是將近年關。北方人最重過年,自臘月二十三送灶神起始,無論貧富家家忙年兒,貼鐘馗、做年糕、熬祭肉、掃房子,蒸盤龍饅頭,掛冬青柏枝,鬧得不亦樂乎,直到年二十九才忙著趕到張家灣,帶了許多年貨來,這才知道自大毛、小毛死後,曹雪芹就身子發熱,不思飲食,已經臥床不起一個多月。進了臘月,又添了咯血的症狀。劉嘯林自己也是上了年紀的人,眼見芳卿束手無策,還要應付曹家本家來要賬的爺叔兄弟,心裏橫豎不是滋味,在張家灣驛站喬家店住了一宿,又同著玉兒一道去年市買了些香燭佛像,鮮魚果品,燈草灶柴,看著玉兒幫芳卿剁肉宰雞。劉家的人已是等急了,派了他兄弟套車接他回京,這才來和雪芹告別。

  “雪芹,”劉嘯林叫芳卿把火盆兒靠床挪挪,叫弟弟在外等著,坐在曹雪芹身邊,說道:“今天是除夕,店裏打烊,你這裏又是這樣,我得去了。你那麽大的學問,用不著我尋便宜話安慰,著實要自己保重些兒。人,一輩子都有個走運背時的時候,我看你現在是走到了鍋底兒,隨便朝哪邊邁步,都是朝上走……昨兒來我看你氣色不好,心裏還著實有點怕。今兒看,精神好多了,臉上也有了血色。可見這是一時之災。欠他們那幾兩銀子不算什麽,芳卿只管擋著,七八十兩現在還不至弄窮了我。過了元宵節,我約上畸笏翁他們一道兒來看你。”

  曹雪芹雙目深陷,瘦骨嶙峋的胳臂搭在被外,幹涸得沒有光澤的眼盯著劉嘯林,用渾濁的聲氣說道:“這裏不要費心了吧,有芳卿照料,那邊玉兒兩口子還說過來陪我吃年飯。我不寂寞,不難過……這麽遠道兒,天又時不時下雪,叫……叫朋友們別來。開春我要不死,還回城裏,我們的桃花詩社還要辦下去……林黛玉是林黛玉,曹雪芹是曹雪芹,您老總愛拉到一起說。”恰玉兒扛著一筐子凍梨進來,把筐子向地上一墩,說道:“嫂子,我拿來的紅燭放在門階外頭,還有風幹茄子蒂兒,你把它拿進來擺在燭台上,外頭又在飄雪,看打濕了——我說曹爺,老探花兒,你們就不能撿著吉利的說:大年三十兒,死呀活呀,赤口白牙的,是什麽話?你越活越糊塗了!”劉嘯林也和玉兒相熟的,笑道:“是是!你說的是,不說這些了!”他俯下身子,說道:“那個褡褳包兒裏是《石頭記》全本,連我們的批評一字不缺。我抄的那一本留在了南京。永茂書店賈老板很看重這書,叫我連批語都謄了上去,說要精精致致印出來,爺能揚名,他也能掙一筆。不過,現在到處都在收書,幾個省的巡撫都出告示,小說稗官一般局子都不敢印,印這麽大的書,又要好,得三千串制錢,一時也籌不起來,所以要稍待一下。你一點不用犯急,等你病好,我準叫你看一部齊齊整整的樣書!”曹雪芹一邊聽一邊幹咽著唾液,微微頷首說道:“我明白,我心裏清亮著呐……難為你湊了我們幾家余錢,走這一趟南京。錢不夠……原是料得的,還有許多料不得的,我也心裏雪亮。記得宜泉的詩麽?‘琴裹壞囊聲漠漠,劍橫破匣影芒芒’,那也只是一時之事,一時之情。我是怕,一時我有什麽——”他看一眼正往神案上擺果子的玉兒,“——不測之事,這一腔多情,就只好‘翠疊空山晚照涼了’。”劉嘯林苦苦一笑,說道:“我比你大,還不肯這麽胡思亂想呢,好生養著,我不久就來的。”又勸慰幾句,出門乘車而去。

  “雪芹我們沒能耐,不過還是有幾個好朋友。”芳卿手裏剝著白菜幫兒,看著雪地裏越去越遠的大車,嘆一口氣,又道:“但凡我們會過能掙錢,也不至於拖累玉兒你們家了。”玉兒兩手沾的都是面,笑道:“這都是什麽話——把鍋裏熱水舀出來,一會坐在面盆上好發起來——芹爺是個大才子,你也讀過不少書是個女才子,這才是為人一場!我們才是草木之人,才命苦哩——那點水不倒,趁熱鍋打漿糊刷門神——素常價瞧你們讀書吟詩的眼氣,見本來能過的日子弄得七顛八倒又心疼你們又氣你,就這個話兒。”芳卿一邊攪面糊兒——把漿糊盛在小炒鍋裏,剛說了一句“也真虧了你們兩口子”,說到這裏突然打住,臉上現出惶恐的神色,望著院外,對雪芹道:“三叔又來了!”雪芹也噤住了。半晌,深長嘆了口氣,說道:“芳卿去迎一迎,請進來,我和他說話。”

  玉兒不待芳卿站起,按了一把芳卿,說道:“你別出去,我來!”抓起放在神案上的門神畫兒,端了漿糊盆子,騰騰地就出去了。曹雪芹側耳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