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成敗丁汝昌(第4/4頁)

丁汝昌在抵抗的過程中,其實已經開始在“但求一死”了。

1895年2月9日,丁汝昌登“靖遠”艦與日本艦隊作戰,“靖遠”艦被陸地炮台上發來的炮彈擊中(也是我們自己的炮台,被日軍奪去),丁汝昌準備與船同沉,被部下拼死救上小船。

2月12日,日本聯合艦隊指揮官伊東祐亨寫來了勸降書,丁汝昌斷然拒絕,並把勸降書派人送給李鴻章,以表明心跡。

丁汝昌給伊東祐亨的信,退回了伊東祐亨的三件禮物

但他知道,手下人中,很多人已有降意了。

2月8日,北洋艦隊的“左隊一號”管帶王平,率13艘魚雷艇和兩艘快艇集體出逃(結果被日軍擊毀和俘虜14艘,只有1艘逃到了煙台),丁汝昌自己對李鴻章承認:“自雷艇逃後,水陸兵心散亂。”

而為了避免被日軍俘獲後利用,丁汝昌下令艦隊炸沉自己的軍艦。眾人因為怕失去投降的本錢,已經沒有人肯執行,只有“定遠”艦管帶劉步蟾一人服從,在“定遠”號打光所有炮彈後,炸沉軍艦,然後自殺殉國。

丁汝昌知道,戰鬥已經持續不下去了,部下都在等著投降,而成為阻礙的,無非就是他還活著。

2月12日深夜,本文開頭的一幕發生了。

據身邊人回憶,丁汝昌服藥後並沒有立刻喪命,而是非常痛苦地掙紮到了後半夜才斷氣。他死後沒多久,手下軍官牛昶昞就盜用他的名義,與日方簽訂了《威海降約》。

俘獲北洋艦隊所有殘存艦只的日本人,將軍艦收編,甚至將“鎮遠”號開到日本展覽(後編入日本聯合艦隊,參加了日俄戰爭中的“對馬海戰”)。

但他們專門用一艘中國商船,鄭重地送回了丁汝昌的屍體。

日本人畫的丁汝昌

日本海軍大尉子爵小笠原長生這樣描述丁汝昌:“日清和平破裂之後,在許多戰鬥中沒有像威海衛那樣的義戰。為何稱其為‘義戰’呢?因為敵人極盡忠義。其他無論旅順還是平壤,皇軍所到之處立即陷落。然而據守在威海衛內劉公島的丁汝昌,對日本海軍的進攻則進行了英勇的抵抗。竭盡全力之後,最終自殺以救部下,這實在是戰則以義戰,降則以義降。”

饅頭說

大一剛入學時修了“中國近代史”,第一次被要求寫論文。我幾乎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寫“甲午海戰”——這一直是我覺得最揪心的一段近代恥辱戰史。因為第一次寫論文,什麽都不懂,還給文章起了個自己覺得很有意境的題目《日落北洋》,沒錯,像小說一樣。

然後就一頭紮進了圖書館,開始尋找各種資料。

看了一個星期的資料後,發現很多自己以前以為是正確的東西,全被顛覆了。

什麽“慈禧太後為了慶壽挪用海軍軍費”,什麽“李鴻章當縮頭烏龜避戰求和”等等,在這些我認為是北洋艦隊覆滅的“主要原因”背後,我了解到了很多自己原先並不知道的東西。

比如,那時候的我,第一次知道了“速射炮”的概念。當時日本聯合艦隊的炮筒口徑雖然比北洋艦隊的小,但北洋艦隊的主力艦打一發炮彈,日本聯合艦隊的軍艦能打6發——當時有英國人算過,整個海戰過程中,聯合艦隊的火力其實是北洋艦隊的3倍。

又比如,我一直以為北洋艦隊的實力當時在亞洲是遙遙領先的,但事實上,日本人經過勵精圖治,在海戰開戰前,他們聯合艦隊參戰的軍艦,無論是在總排水量、平均航速節、火炮數量、魚雷發射管數量等各方面,都是領先於北洋艦隊的——我們哪有資格說什麽“痛失好局”啊!

在這樣的背景下,再回過頭來看丁汝昌,就很讓人唏噓了。

盡管日本人一直很尊敬丁汝昌,認為他是“義死”,但在當時的中國,他無可避免也要“出把力”,一起將整個甲午戰爭失敗的“鍋”背起來。盡管他已經自裁以謝天下,但身後依舊遭受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和評價。1910年溥儀當皇帝時,才恢復他生前的官銜(主要是袁世凱力主,他當年在解決朝鮮危機時和丁汝昌搭档愉快),而在後來的活動中,他的墓還被掘開過。

丁汝昌在自殺前可能還希望,自己能以一死,換一了百了。

甲午一戰,馬關簽下恥辱條約。日本的伊藤博文對前來談判的李鴻章說過這樣一句話:“十年前我在津時,已與中堂談及,何至今一無變更?本大臣深為抱歉!”背後的意思是,你們的失敗,不是你一人的失敗,是你們整個政治改革太慢的失敗。

你看,這個鍋,連李鴻章都背不起,更何況丁汝昌呢?

[1] 1英尺≈0.3048米。——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