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與狼共舞的日子

嘉靖十三年(1534年),二十六歲的嘉靖皇帝有了第一個皇子朱載基。載基者,承載國家之基業也,從這個名字我們就可以看出皇帝對這個兒子的殷切期望。可惜的是,兩個月以後,這位短命的皇長子就夭折了。

就在嘉靖皇帝陷入喪子之痛時,他所信任的道士陶仲文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句:皇子早夭,是因為“二龍不相見”的讖言在作怪。也就是說,太子是一條潛龍,而皇帝是一飛沖天的真龍,二龍相見,必有一傷。後來發生的事情也驗證了這個說法,兩年後,嘉靖皇帝又先後有了三個兒子。分別是二兒子朱載壑,三兒子朱載垕(後來的隆慶皇帝),以及四兒子朱載圳。

三年之後,明世宗冊立朱載壑為皇太子,朱載垕為裕王,弟弟朱載圳為景王。在這次冊立大典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儀式結束以後,太子和裕王回到各自居所打開冊寶一看,結果發現他們的冊寶拿錯了,太子的冊寶進了裕王府。後來朱載垕當了皇帝,好事者以此為噱頭,說皇帝之所以為皇帝,是因為上天早就安排好了。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太子已經十一歲,官員們向皇帝要求太子加冠禮出閣講學。這在無形之中就觸犯了嘉靖皇帝內心對於那條讖言的忌諱,他當然沒有同意。不僅嚴詞拒絕,明世宗還對那些疏請的大臣進行了嚴厲的懲戒,有人因此被充軍到邊疆。從此以後,太子的出閣問題就成了嘉靖最為忌諱的一件大事,也是引發皇帝和官員們沖突的一根導火索。

嘉靖皇帝在這個問題上一再糾結,難免會引發朝中大臣們的無限遐想。由於嘉靖皇帝對皇後比較刻薄,大臣們都認為嘉靖皇帝對太子的漠不關心以及後來對裕王、景王的態度都源於他的冷漠無情。其實事實並非如此簡單。翻閱史料,我們很容易看到嘉靖皇帝與皇子之間的父子深情。有一次皇太子突然出水痘,皇帝焦急萬分,他在宮中不停地祈禱。等到太子病愈,皇帝卻累得病倒了。到了皇太子14歲的時候,嘉靖皇帝再也頂不住來自大臣和太後的壓力,允許太子出閣講學。可是在隆重的典禮過後,太子突然病倒,有記載說,太子在病重之時,突然從床上爬起來,向南跪拜說:“兒去矣!”然後盤腿而坐,病重身亡。

又一個皇太子倒了下去,本來毫無希望的裕王朱載垕就這樣依序成為帝國的皇長子,法理上的皇位第一繼承人。老天似乎要和他開個天大的玩笑,一直等到朱載垕即位那一天,他都沒有嘗過當太子的滋味。作為帝國最為尷尬的儲君,也是身份最為特殊的親王,他長時間承受著來自權力系統內部的壓力以及精神世界的質疑與煎熬。

明朝的官僚集團圍繞著皇位繼承人的廢立問題,從來就沒有真正消停過。大臣們請求立裕王為太子的奏疏在嘉靖皇帝的案前堆積如山,嘉靖皇帝無法擺脫來自內心的憤怒,他將這種憤怒投射於那些沒完沒了糾結於皇位繼承的言官們。官員們催逼得越緊,他就拖得越發長久。

如此一來,卻害苦了裕王朱載垕。誰都知道他是理所當然的儲君,可嘉靖皇帝對他的冷漠和固執,還是導致了權力系統內部出現了諸多不和諧的聲音。朱載垕的母親是杜康妃,皇帝並不喜歡她,而景王朱載圳的母親盧靖妃,卻很受皇帝寵愛。有人不禁據此猜測,嘉靖皇帝是不是打算立景王為太子。難道皇帝是礙於帝國的政治體制,怕那些不要命的言官站出來反對,才陷入這種兩難境地嗎?

帝國權力系統內的這種猜測是非常危險的,尤其是對於法理認可的繼承人朱載垕相當不利。這種猜測很容易引起權力系統內部的派系之爭,官員們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傾軋。明朝並不缺乏誓死維護體制的大臣,而且這種人還相當多。但是也不排除有人想在這場儲君之爭中牟取個人利益,轉而幫助景王奪權。嚴嵩父子在沒有倒台之前,就一直處於這種搖擺不定中。在官員的攛掇之下,景王朱載圳也是蠢蠢欲動。

嘉靖皇帝的所作所為似乎也在助長皇權之爭。他命令大臣為景王選擇藩地,最終確定為湖廣德安府。他並沒有為裕王選擇就藩的地點,而是將其留在京都,這基本上算是宣告了朱載垕的儲君地位。

雖然景王並不甘心就此退出這場遊戲,但是在大臣們的一再要求下只好乖乖地去了自己的藩地。沒過多長時間,景王朱載圳病逝於就藩之所,整個帝國似乎都為之松了一口氣。有人說,嘉靖皇帝偏向景王,這其實是沒有絲毫根據的。嘉靖皇帝在聽到景王的死訊後,在徐階面前長嘆道:“此子素謀奪嫡,今死矣。”

事已至此,即使嘉靖皇帝再怎麽看不慣裕王的行事作風,即使朝臣們心裏再怎麽懷疑裕王的智商,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裕王是無人可以替代的。裕王雖然沒有被正式冊立,但實際已與儲君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