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前奏(第2/9頁)

特別明顯的是,歷史——社會和經濟結構——和政治將爆發革命的地區分為兩個部分,這兩個部分的兩個極端之間看起來幾乎不具共同之處。它們的社會結構根本不同,只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鄉村人比城鎮人多,小城鎮人比大城市人多,這項事實很容易被忽略,因為城鎮居民特別是大城市居民,在政治活動中的表現異常突出(出席德意志“預備會議”的萊茵地區代表中,有大城市代表45人,小城鎮代表24人,鄉村代表只有10人,然而73%的人卻在鄉村生活[3] )。在西歐,農民大部分獲得了自由,大地主相對較少;在東歐的大部分地區,農民還是農奴,而土地所有權仍高度集中在貴族地主手中(見第十章)。在西歐,“中產階級”指的是當地的銀行家、商人、有資本的企業家以及那些從事“自由職業”和擔任高級官員的人(包括教授)。盡管他們當中有一些人自認為屬於上層社會,可以和擁有土地的貴族一比高低,至少在消費方面如此。在東歐,與西歐中產階級地位相同者,大都是外來的少數民族,他們有別於當地居民,例如日耳曼人和猶太人,無論如何他們總是極少數。真正的“中產階級”是受過教育且具經營頭腦的鄉紳和小貴族,這一階層人的數量在某些地區出人意料的多。北起普魯士,南至意大利中北部的中心地區,可以說是革命的核心區,這一地區在許多方面都兼有“發達”和落後地區的雙重特點。

在政治上,這一革命地帶同樣是參差不齊的。除法國外,它們的問題不僅是政治和社會方面的問題,而且是國家的問題,甚至是國家存在的問題。日耳曼諸邦力圖建立一個“日耳曼”以囊括日耳曼境內形形色色不同面積、各具特點的君主國。同樣,意大利人試圖把奧地利首相梅特涅(Metternich)輕蔑但卻很恰當地稱為“僅僅是個地理名詞”的地方,弄成一個統一的意大利國家。兩者帶著慣有的民族主義偏見,將那些不是或自認為不是日耳曼或意大利人的民族(例如捷克人),也劃歸到他們的建國計劃當中。除了法國之外,日耳曼、意大利以及實際上所有與革命有關的民族運動,都發現他們在反對多民族的哈布斯堡龐大帝國時不知所措。在這個帝國裏面,居住著日耳曼人和意大利人,也居住著捷克人、匈牙利人、大部分波蘭人、羅馬尼亞人、南斯拉夫人以及其他斯拉夫人。其中一些民族,至少它們的政治代言人,認為與其被某些擴張成性的民族,例如日耳曼民族或馬紮爾民族吞並,不如屈從帝國,這也許不失為解決民族問題的好方法。據說捷克的代言人帕拉茨基(Palacky)教授曾說過:“如果奧地利不存在,那就必須造一個出來。”因而整個革命地區的政治運動,是沿著不同的方向同時進行的。

激進主義者開誠布公地提出了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案:在所有王國和邦國的廢墟上,建立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民主共和國,不管是叫德意志、意大利、匈牙利或其他任何稱謂都好,並遵循法國大革命的三項原則,升起三色旗。三色旗通常象征著法國模式,是民族旗幟的基本形式。另一方面,溫和主義者則出於多種考慮,態度比較含糊,要求也復雜多樣,實際上卻是基於對民主的恐懼,他們認為民主無異於社會革命。在君主還沒有被群眾趕下台的地區,鼓勵群眾破壞社會秩序是不理智的;在君主被群眾趕下台的地方,最好是奉勸或迫使群眾退出街頭,拆除那些明確象征著1848年革命的街頭堡壘。於是,問題成了在那些雖然被革命癱瘓但仍然沒有被趕下台的君主中,哪一個可以被敦促來支持這項大業?到底該怎樣實現一個聯邦的自由日耳曼或意大利?仿照哪種議會模式?由誰來主持?這個國家能夠既包括普魯士的國王,也包括奧地利的皇帝嗎?[就像溫和主義者設想的“大日耳曼”(greater german)那樣——切莫與激進民主主義者提出的另一概念“大德意志”(great-germans)相混淆。]抑或只要建立一個“小日耳曼”,即排除奧地利?同樣,哈布斯堡王朝中的溫和主義者也正在著手制定聯邦共和國的多民族憲法,該項工作直到1918年帝國滅亡才告停止。在革命運動和革命戰爭爆發的地方,人們還沒有閑暇考慮憲法問題;在沒有爆發革命運動和革命戰爭的地方,例如德意志的大多數地區,則有充足的時間制憲。由於大部分溫和自由主義者都是教授和政府職員——法蘭克福國會的代表中,68%是官吏,12%屬於“具有專門知識的自由職業者”——這場短命的國會爭論,遂被後人當作智者空談的笑柄。

由上可見,在研究1848年革命時,確實值得深入細致地分別研究各個國家、各個民族和各個地區,但這非本章所能及。盡管各個地區各具特色,但它們之間的共同之處還是相當大。這類例子很多,例如各地幾乎同時發生革命,它們的命運又是如此緊密相連,它們都有著相同的情緒和舉止,懷抱一種出奇浪漫和烏托邦式的夢想,采取了相同的節奏步伐,法國人為形容此情此景而創造了“四八年人”(quarante-huitard )一詞。每一位歷史學家都可一眼識出其特征:胡須、飄揚的領巾、軍用寬邊帽、三色旗、隨處可見的街壘以及剛開始時的自由感、無限的希望感和過於樂觀導致的不安感。這就是“民族的春天”——而且確實像春天一樣,不會久駐長在。接下來,我們必須簡要地看看它們的共同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