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乘風破浪(一六九七~一七○二年)(第2/12頁)

一七○○年時,倫敦掌控英格蘭的程度是史上最高的。倫敦當時有五十五萬居民,超過全國人口的十分之一,而且是英格蘭第二大城諾裏奇(Norwich)的十五倍。在英格蘭這個成長中的帝國裏,該城市是它的貿易、商業、社交與政治中心,也是遠遠超過其他港口的最大港。[12]

這座城已經躍過原本的古城墻,延伸到威斯敏斯特村(village of Westminster)一帶,也就是泰晤士河北方三英裏、安妮女王(Queen Anne)居所與國會所在地,以及往下遊直到皇家海軍位於羅瑟希德(Rotherhithe)的造船廠。一六六六年倫敦大火之後,市中心被大規模重建,建築師克裏斯托弗·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的多處教堂尖頂,以及他最龐大的、半完工的聖保羅大教堂(St.Paul’s Cathedral)的圓頂,點綴著天際線。整齊的磚造建築,立在整齊劃一的石子街道上,取代了中古時期的彎曲小巷,以及不規則的木造房屋。街道上的商業興盛,商人馬車與沿街小販手推車的輪子聲,紳士車輛的馬蹄聲和送到市中心肉市屠宰的牛群羊群,各種聲響就在這些鵝卵石子路上回蕩。商店與攤販不但成排出現在街道廣場上,還跑到交通要道上,甚至堵住了倫敦橋(London Bridge)的交通,而它當時是泰晤士河唯一的橋梁。一位作家感嘆,倫敦眾多精致的教堂,“和商店、住家擠在一起,可能會讓人覺得,這一區將因為貿易成長被掐住喉嚨,以致無法呼吸”。[13]

泰晤士河這條倫敦城的主動脈,甚至比街上還擁擠。倫敦橋狹窄的拱橋之下,潮水如瀑布般湧入。橋的上遊有數百名船夫劃船載送乘客和貨物,他們或上或下,或是橫渡泰晤士河,河裏流著五十萬個尿桶裝過的東西,以及成千上萬被屠宰牲畜流出的鮮血及其內臟,還有貓、狗、馬、老鼠的屍體,以及其他任何一切人們想丟掉的東西。[14]倫敦橋下遊,數百艘或有時數千艘預備出航的船只等著載貨卸貨,它們時常三四艘並排,浮動的船桅森林延伸近一英裏。[15]沿海的貿易單桅帆船從紐卡斯爾(Newcastle)載來煤炭,雙桅或三桅船吐出波羅的海(Baltic)的木材、弗吉尼亞的煙草、牙買加與巴巴多斯(Barbados)的糖,以及新英格蘭與紐芬蘭(Newfoundland)的腌鱈魚。更下遊的地方,在大都市外緣的德特福德(Deptford)與羅瑟希德海軍船廠,皇家海軍的戰艦正在待命,或等著整修或加強武裝。

範恩與貝勒米要是真的到過倫敦,他們可能會跑到擠在海軍船廠與倫敦橋之間的河邊沃平(Wapping)一帶。沃平是一片擠滿破爛房屋與糟糕客棧的擁擠地區,幾座碼頭、木材廠與倉庫零星散布其中。這一地區擠在沼澤與河流之間,大家長久以來都稱它為“泥漿上的沃平”(Wapping on the Ooze),[16]哪裏都住不起的人才會住到這裏來。

沃平及倫敦其他較貧窮的地區,生活肮臟又危險。寒冷、光線暗淡、搖晃的屋子裏,人們常常是十五到二十個人同住一間房。垃圾沒有統一集中處,尿桶裏的東西直接往窗外倒,潑到底下街道所有的人和東西上。馬糞與其他牲畜的糞便堆在大街上,動物屍體也一樣。倫敦時常降下的雨帶走了一些糞便,但也讓教堂墓地的惡臭更令人難以忍受。窮人被埋在集體墓地裏,一直要到墓穴全滿後,才會用土蓋起來。寒冷的天氣也會帶來空氣汙染,因為稀有的家庭暖氣是用質量低劣的煤炭燃燒而成。[17]

疾病肆虐,每年有八千人移居倫敦,但湧入的人潮幾乎趕不上死亡率。食物中毒與痢疾平均一年帶走一千人的性命,另外還有超過八千條生命被熱病與痙攣帶走。麻疹與天花殺死一千多人,其中大多數是孩童,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也早已被佝僂病與腸道寄生蟲折磨得奄奄一息。[18]有四分之一到四分之三的嬰兒在人生第一年就會死去,也只有不到一半的孩童能活到十六歲。[19]

街上滿是無父無母的孩子。他們成為孤兒的原因有些是意外,有些是疾病,有些則是單純被喂不飽他們的雙親遺棄在教堂台階上。不堪負荷的教區人員,以四便士(零點一六英鎊)一天的價格,把嬰兒出租給乞丐當道具,並以一人二十或三十先令(一英鎊至一點五英鎊)的價格,讓數百個五到八歲的孩子賣身七年。[20]掃煙囪的人買下這些幼小的孩子,命令他們爬下煙道替老板做清潔工作,有時下頭的火還在燒。他們沒有戴面罩,也沒有穿保護的衣物,就這麽去清理煤灰。這些“攀爬男孩”(climbing boy)很快就會染上肺病與眼睛失明,或是輕易地死去。[21]一位目擊者指出,教堂人員把賣不出去的孩子扔回街上,“讓他們白天乞討,晚上睡在門邊及街邊的小洞與角落裏”。一大群饑餓、衣衫襤褸的頑童在街上集體遊蕩,他們被稱為“黑警衛”(Blackguard,地痞流氓的意思),因為他們願意為了一點兒零錢,而去擦騎兵的靴子。[22]同一名倫敦證人總結道:“他們從行乞變成偷竊,再從偷竊到上絞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