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勤行”的手藝張強口述

時 間:2003年9月23日

地 點:北京市海澱區白家疃某小區

訪談者:定宜莊

在場者:張樹林

[訪談者按]張強屬雞,2003年時年僅六十,他講述的不是自己,而是父親的故事,即使是父親的故事,也主要限於父親的廚藝,間或涉及其人的品性,其他的,他父親不說,他也不清楚。對此,我很理解,因為我們這代人的父母,很多人不願或不敢對子女講述過去的經歷,子女也沒想到或沒興趣向父母打聽往昔的生活,當然憶苦思甜的教育除外。

即便如此,這篇訪談也仍然有趣而且不無意義。如今,有關“吃文化”的出版物火遍全國,但主要都由“吃”過的人說來寫來,對於舊日的菜點,能夠親自吃過並能吃出味道,再能形諸文字,已屬相當不易,但極少有“做”的人會站出來,講講他們這個行業,即“勤行”的手藝和規矩,還有他們的追求和艱辛。這篇口述,其實也僅僅是點到而已。

所謂“勤行”,在拙著《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中為多人提到,都指的是廚師這個行業,但在清代佚名所繪《北京民間風俗百圖》中卻有不同的解釋,說勤行即跑堂:“其人又名勤行,跑堂之說也。每逢居、樓、園、館、酒市等有人進內飲酒吃飯,此人燙酒菜,百般殷勤,所為多來照顧,名曰過賣。”(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11頁)不知是此行業名稱日後有所改變,還是二說中一說有誤。但在我們這裏,勤行系指廚師,是明白無誤的。不過,即使系指廚師,在舊日京城的廚師中,也有等級之別。齊如山在《北平的飯莊子》一文中說:

最高者為廚行,只有一個人,住宅門口,有一小木牌,上寫廚行某人。他自己所預備者,只有刀勺,其余都是租賃。好在北平常有出租瓷器家具者,杯盤碟碗匙箸等,以及廚房鍋盆案板等,一應俱全。這種廚行平常無事,如有宴會,可以去找他一桌兩桌也可,多至千八百桌,也可以承應。說好之後,他現約人,從前凡婚喪慶壽團拜等聚會,多找他們,因為他們價錢較為便宜。民國以後,官場人多是新進,不知有這麽一行,沒有人去找,於是就衰微了,然舊家庭做年菜者,還是找他們。注67

與張強這裏提到的他父親的做法,頗多相似。

《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的“過眼雲煙說往事”一篇中,察奎垣先生曾說過:“《那桐日記》有這麽一句話:‘今天晚上吃張志’,這沒人能懂。其實張志是個廚子。今兒晚上把張志請來做飯,這就叫吃張志。請廚子來家給他們做。廚子是各家都去做。”注68也可以與齊如山所言相印證,同時還可以拿來當作印證的,是《道鹹以來朝野雜記》:

從前宴會,皆由大飯莊承辦。至光緒間,庖人之精烹調者,各立門戶,自出應堂會,各種菜品多新穎出色,有黃廚、賈廚、謙益堂劉廚及張志四家最盛。張氏專應各伶人私寓酒席;劉氏專應京官公務;黃、賈二氏內外城宅第多用之。後皆自開設飯莊,則生意反不振矣。注69

此張志是否就是察奎垣先生提到的那個張志,雖然不得而知,但對於這種廚師中最高等的人,其手藝和行業特點乃至興衰之跡的描述,都足以作為這篇口述的具體參照。

在今天中國的大中小城市,豪華飯館比屋連甍,但所做飯菜,講究的已不再是味道,吃飯的人,很多也並不是沖它的味道而去。請人吃飯往往帶有明顯的功利性,講究的是根據被請人的不同級別、求人所辦之事的重要程度,而花費不同數量的金錢。只要把錢花到,就算目的達到,至於飯菜味道如何,一是不管,二是不懂。公款吃喝就更甚,因為反正也不花自己的錢。結果是每年吃喝多少個億,卻促進不了飲食業的發展,長此以往,早晚會毀掉老祖宗世代相傳的精致奢美的飲食業——這是題外話了。

張強先生是由他舊日的鄰居,中央電視台張樹林先生推薦給我的。這裏謹向二位張先生的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謝。

1.西直門外

張強(以下簡稱張):最早的時候,在我記事當中,我們家就住在現在的北方交大,北方交大不是有一個禮堂?那就是我們家過去的舊址。本身我們家沒有房,住的是我姥姥他們家的房,那是我姥姥他們家的宅基地,後來1955年的時候不是北京鐵道學院建院嘛,注70就搬到現在的頭堆村,鐵道學院對過那兒不是叫頭堆村嗎?

定:是不是離大柳樹挺近的?

張:(公共汽車)一站地。我姥姥家就在現在大柳樹那兒,過去是一個大戶。過去北京西直門外就這麽三大戶,一個是廚子李家,就是我姥姥家;一個是家夥鋪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