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勤行”的手藝張強口述(第4/7頁)

定:可您三姥爺不是他親叔呀?

張:是呀,那他也得管啊。

定:您父親讀過書嗎?

張:我父親哩哩啦啦說,私塾讀過四年呢,不正經上,讀過四年。小毛筆字兒正經寫得不錯呢,反正我們寫不了。

定:因為您母親是獨生女兒所以寵著,就把您父親招贅了?

張:沒有(招贅),我父親他們還是自己單過。我們家沒房啊,我們家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跟北京城這四九城都住遍了,東四西四前門啊,全住過。大柵欄怎麽回事兒,東四牌樓怎麽回事,西四牌樓怎麽回事,都在那兒住過,他都能說,那會兒不都有牌樓嘛。最後搬來搬去沒地兒可搬,還是回來吧,家住吧。

那會兒不都講認師傅嗎,我父親是西直門外娘娘廟胡同張本的徒弟,我師爺叫張本,是我三姥爺給他找的呢,就因為他手藝特別好,技術特別好。敵偽時期在北京城裏,四九城裏是叫得響的一個廚子,活兒好。我父親是他關門的徒弟,因為我師爺年歲大了,掛刀了,人家不幹了,收徒弟得請客呀,得請他吃飯,他沒讓我父親請客,說我收了你,你是我徒弟就完了。沒讓他磕頭,沒帶他出去過。所以我們老頭也不收徒弟,他一個徒弟沒有。

我父親手藝不錯。在他們勤行裏頭,問那張明武,老人兒,誰都知道這麽個人。勤行就是勤謹的勤,勞動麽。我告訴你,說慈禧太後吃的東西,我們老頭絕對會做,而且慈禧太後絕對吃過他家的東西。

定:您這話有根據嗎?

張:我三姥爺會做啊,我三姥爺教他的呀。咱們過去那會兒都是宮菜,宮廷那一塊,皇上吃的,什麽山東菜啦,廣東菜啦,四川菜啦,這都是捎帶腳兒的事。

定:他在哪兒做廚子?

張:敵偽時期哪兒有單位呀,不就是打棚嘛,到處給人打棚。你知道什麽叫打棚嗎?

定:知道,就是到處給人做飯,有紅白喜事的時候。

張:過去不是得搭棚麽,搭那大席棚。過去那大鐵漏勺,那漏勺我都見過,那一套的家夥。

定:他自己帶家夥?

張:都得自己一個包夾著啊,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臉子刀,一把小刀。羊臉子是斜的,剔羊肉使的,小刀就是切菜什麽的,切作料使的。一把切菜刀,都是日本刀。那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鐵勺子,一個笊籬,把兒都長,那都是棗木把兒的,棗木把兒硬,耐燒啊,扛火啊,拿布一卷,一系,這麽一夾,夾個包袱。平常在家擱著,但是家裏人不能使,那會兒就那樣。

定:過去不也有些有名的大飯店嗎?那裏的廚子好還是他們這跑大棚的廚子好,還是說都有好的?

張:都有好的,這就是看你的天知,不一定。

定:他幹嗎不在大飯店裏做?

張:這就跟練武似的。人家不露。

定:那為什麽不自己開一個店呢?為什麽到處散著給人家做?

張:那時候哪兒有自己開店的?開不起呀。你沒處鬧資金去,哪兒鬧那麽大資金去?

(我父親)解放以後入到學院裏頭,開始的時候入的電力學校,1958年的時候轉到電影學院,食堂。我們老頭紅白案兒都能拿下來。1958年以後咱們國家不就有留學生了嘛,什麽坦桑尼亞贊比亞啊,這些黑哥們兒全來了,就給他們做飯,給他們做飯呢就出去學了一部分西餐,所以老頭手藝比較全面。

反正我知道我們老頭手藝不錯,因為他跟我說過一件事。東城區在敵偽時期有個稅務局,最後一任總監是個老太太,給孫子辦滿月。他到那兒去了以後,什麽都沒有,就預備了4片豬,等於是兩個豬啊,不是4片嘛,說就吃這個,人家老太太會吃,說今兒您來了,您給我們試一刀。試什麽?說試最簡單的,獅子頭、木樨肉,人家的家常便飯。我們老爺子明白了,說這個,您不是要吃這108件嗎,您給我多少斤小米啊?說80斤小米。不做。老太太說那你要多少斤小米啊?三百二。老太太說三百二,五百四你今天都得給我做出來。說行,做吧。我們老頭講話,說做了一天一宿都沒合眼——那得有幫手,一個人可玩兒不轉——4片豬都得剁成肉餡兒,肥瘦都得搭配好了,什麽樣的丸子肥肉多一點,都得給人使上啊,你不能給人剩一堆肉啊。什麽樣的丸子過油到七成,什麽樣的丸子過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過油的成色都不一樣。過油成色要是一樣,完了,那人家就不幹了,瞎了。你講吧,這丸子熬白菜,丸子熬粉條,人家這叫雜合菜,不叫丸子。什麽叫丸子呀?四喜丸子、南煎丸子、八寶丸子,這才叫丸子呢,108道,給你擺齊了。108種啊,盤的碗的,小砂鍋的,一張八仙桌都擺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