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當鋪劉”今昔 劉汝舟口述(第2/10頁)

美國學者施堅雅曾做過假設,他認為明清時期中國城市存在著兩個不同的空間“核心”,即兩個由士紳和商人分別組成的居住及社交中心。中國其他城市情況如何,這裏不作討論,但在清末到民國時期的北京東城,存在的卻是一個由那桐家、增崇家那樣的官僚士紳和當鋪劉家那樣的商人共同組成(而不是分別組成)的一個居住與社交中心,所謂“東富”,根據就在這裏。沒有商人僅有官僚,是無法構成東城之“富”的,如今研究北京史的人們一說起20世紀50年代之前北京的商人和商業,想到的就是前門的老字號,這並不全面。

劉汝舟在家中(定宜莊攝於2003年)

劉汝舟(以下簡稱劉):我叫劉楫,這個楫字很冷,木字邊,舟楫的楫。詩經上有這麽一句:“用汝作舟楫”,所以我名字叫楫,號叫汝舟。我在文聯的時候筆名叫劉汝舟,所以現在找劉汝舟的多。我今年七十九,1923年生的。

定:你們家什麽身世呢?

劉:這說起來可就長了。我這個家庭呀,中央文史資料,有我們家,北京文史資料,也有我們家。但是沒有我的名字,有我祖父的名字,我父親的名字,我大哥的名字,都上了文史資料了。我退休以後讓我寫回憶錄,因為退休我也沒事,我就在家裏寫吧。我寫的原因是故宮博物院朱家溍他們都知道我,尤其是跟載濤,濤七爺,我們都是特別熟的,又有親戚關系。我這自傳六萬多字呢,我起名叫《劉氏家族興衰史》。

定:出版了嗎?

劉:我不準備把它出版。

定:您這些是家裏有記載呀?

劉:有家譜。可惜“文革”抄家的時候沒了。我家抄家是最慘了,不單是這個沒了,我所有家裏的藏書,刨除毛主席這四卷、語錄以外,字典給我留下了,剩下的全都一網打盡,到發還的時候全沒發還,全沒。我就遭到這個。

定:家譜您親眼看過是嗎?

劉:家史是由我大哥,和我本家的一些個老人,沒事聊天,我由小時候我就好奇,好打聽事兒,完全是憑我的記憶力,記下來的,當然不是我親眼所見……這樣,我既然有資料,我把資料給您就完了,比我講的要詳細。

定:不是這個問題,您講的時候我會想到一些您沒寫到的東西,可能我會有興趣,咱們好交談。我要是光去看,有什麽問題呢,不像這樣談能談得仔細。

1.我祖父是恒和錢莊的創始人

劉:我家的事,得由我祖父說起。我們家是寧波慈溪的,我的曾祖叫劉文祥。紹興這個地方離我們慈溪很近,我的老家都是師爺,都是做幕的。我曾祖他是跟官的,他跟著一個道台到北京來卸任,那時候也跟現在一樣,做官幾年期滿,得到京城卸任,等候再放……

郭松義:這叫候補道,如果沒有關系,有時候一輩子就是候補道。

劉:……結果這個道台呢,等候再放的時候,可能是沒打通好關節,也許是什麽原因吧,上級把他到這兒等著放官這事給忘了。一直等著沒有消息,結果兩個人就困到店裏,卸任的道台沒等再放什麽官,就得了病死在店裏了。然後這位師爺,就是我這曾祖父劉文祥,他把這位道台裝殮起來給運回去以後,他就不能在當地謀生了。他跟那位道台在北京等著的三四個月期間,他隨著這個道台,上清朝內務府的大官僚家拜望過,看望人家去,也是拉拉關系呀,所以這麽樣認識了清朝的官僚,包括王府。

(道台死了),我曾祖父他沒轍了,怎麽辦呢。那時候清朝內務府的總管,刨出那桐以外,還有就是增家,增崇啊,秦老胡同增家,瞧出來這個年輕人,就是我那曾祖父年輕有為,可以利用。那時候有個大清律,所有的滿清官僚,不能與民爭利,不許拿錢開買賣,這錢只能在家裏擱著,金庫銀庫都行,但是你不能拿錢開買賣,開買賣違反大清律。買賣只能由老百姓開,做官的不行。增家就看重了我那曾祖父了,他說你也沒轍,幹脆改行做買賣得了,他投資。這麽樣我曾祖父就擺了一個兌換攤,就是兌錢的一個錢鋪,你拿銀子不是不方便麽,一兩銀子,我兌給你幾個銅板,就是這麽慢慢他開了一個兌換所,又租了房子,地點在東四牌樓,過去在南邊有個永安大藥鋪,藥鋪門口。結果也搭著人機靈吧,能幹,他就拿著這點錢越混越大,越混越大。結果第一個開的叫恒和錢莊,北京第一家。

定:在什麽地方?

劉:也在東四牌樓。就在閩南餐廳這個地方,那是賣燒賣的,現在改了叫燒賣館了,肯德基的旁邊。整個東四牌樓正好是路西,把著西北角。向東五間門臉,那叫洋式門臉,勾畫。您聽說過四大恒嗎?像您這個年歲啊,因為職業的關系,可能也聽說過。過去說是四行,中南、鹽業、金城、大陸,這是四大銀行對不對?注298前身北京叫錢莊,不叫銀行,這在道光年間,北京第一個銀錢業叫四大恒,恒和,恒興,恒利,恒源,反正四個都是恒字兒,這麽叫四大恒,四個恒,都有詳細的地點。到時候您看資料。注299我祖父呢,就是恒和錢莊的創始人,叫劉槐庭,名字叫侃,晚報上已經登了。那是“文革”以後了,那天故宮博物院通知我,說辦了一個錢幣展覽,有你祖父簽字的你們恒和錢莊的銀票,你去看去吧,一個銀票,就是匯票,就是匯款單,那確實是我祖父的親手簽字,劉槐庭。他就憑著一個簽字,恒和錢莊,你就能帶著去全國各地。我祖父是北京的名人,這槐庭兩個字可以說太轟動了,後來可以說沒有一個敢叫他劉槐庭的,都叫槐翁:“今天你見著槐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