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年後的再訪談(第3/5頁)

定:還是挺愛玩兒的,這都是旗人的本事。這曹惠清是滿人還是漢人?

何:漢人,跟我祖父好得不得了,三天兩頭就上這兒來,三天兩頭就上這兒來。他們家那好東西:“哎,你看看這個,這如意,哪哪朝的,給你送來啦”。那個又什麽:“給你吧。”

定:那你們家有不少好東西。

何:都是他送來的。到現在他的孩子們,他的孫子,還都上我這兒來。我也是做吃做喝。我跟我二叔學的拉胡琴兒。您知道燕守平注203嗎?京胡高手,全國第一把。燕守平拉胡琴,我二叔給伴二胡。後來“文化大革命”,我拉過全本的《沙家浜》,因為我們房管局有《沙家浜》劇組。《紅燈記》的“痛說革命家史”,還有《智取威虎山》的“打虎上山”。玩兒唄也是。

定:您祖父後來一直跟您家生活?

何:一直跟我們在一塊兒,我父親養著。我父親是80多歲去世的。

定:您媽媽是旗人嗎?

何:旗人哪!端方您知道嗎?他們大排行,端五爺,端方行五,我太姥爺行二,端錦是行六。我媽管端方叫叔爺。端方、端錦倆人到了四川保路同志會,鎮壓去了。

端方像

定:對呀,後來端方給殺了,端錦也給殺了。

何:一塊兒就義。要說老姓啊,是托克忒氏,要說漢姓啊,簡姓陶。

定:其實端方才冤呢,這人其實特進步。

何:我媽結婚的時候,連五太太全來了。我姥爺管端方應該叫五叔。這是我太姥爺啊,我姥爺呢,叫榮連,到我母親呢,就叫秀珍了,都指名為姓。他們的後人就沒有聯系。後來我母親拿著畢業證書出去找不著工作,就因為叫秀珍,就這個是旗人,不給。後來怎麽辦呢?也沒有姓,說我老太太娘家老姓姓王,幹脆咱們就姓王得了,就這麽指東說西,就姓了個王。

定:榮連是幹嗎的?

何:吃喝玩樂。我就聽說呀,小時候沒少挨打,後媽,就說他出去啊,跟人一塊兒鬥蛐蛐兒,回來啊磕膝蓋上邊有土,肯定是老師罰跪來的,有土,哎喲,這就一頓打。本身他也好玩兒。那會兒為什麽懷塔布注204跟他們熟啊?我姥爺那會兒給他挎刀,當什麽呢?當噶什哈。噶什,您知道嗎?我給您寫,一般俗念就念郭什。給懷大人呢,就當郭什。因為什麽呢?因為他本身哪,他不學無術,會什麽呢?玩馬。

定:玩馬?這馬怎麽玩兒啊?

何:他那馬騎的,邪行了。說有一次也不是誰啊,蒙古的,給皇上進貢,進了一匹烈馬,這烈馬給了誰呢?給了懷塔布了,這馬啊,沒人降得住,誰打算上去啊,沒門兒,還沒到那兒呢,這馬“乓”一踢就給踢跑了。有人就說了,說榮連,你不是會騎嗎,你看看怎麽樣。他說我試試,也不知是怎麽著,他就沖這馬比畫比畫吧,一不注意,“咵”地一下,上去了。這馬直撂蹦兒,可是怎麽蹦,他始終就摔不下來。說行,管理人說配上鞍子,他說我帶它遛遛去吧,配好鞍子。他不是住東廠嗎,出來,從美術館,再往東,東四,朝陽門,朝陽門外神路街,那兒有個廟嘛。

定:東嶽廟。

何:快到東嶽廟了,這馬壞呀,突然就撒起歡來,吔——就快,照著一個旗杆哪,拿那肚子就往上一貼,我姥爺就往上一吊,一吊,“咵”,行了,沒事兒,那馬啊,一下,就老實了。就把馬拉回去了。我聽我姥爺說,那時候天哪,正冷,懷大人瞧著,我姥爺把那馬拴到馬樁上了,把衣服往腰裏一系,把小辮往脖子上一繞,拿馬鞭子就一邊打一邊罵呀,把那馬打得“噅噅噅,喲喲喲——” 一下就打過來了,打那兒起,那馬,特好使了。

定:那他是有能耐呀,你們說人家好吃懶做。

何:那他這是玩兒呀,也是跟著八旗子弟一塊兒出去玩兒。有玩蛐蛐兒的,那一塊兒玩兒去。有玩鸚鵡的,有架鷹的。這是玩馬的。當初那會兒,他文化素養不是不行麽,說在家逛蕩不行啊,端方出頭跟懷塔布嘀咕著,說讓他挎刀,這麽著就當郭什。可是一到辛亥革命呢,就吹啦。

定:也不能再玩兒馬了。

何:玩兒什麽啊,什麽都沒有啦。後來聽說是出去做買賣,死在外頭了。

定:哎喲,他幾個孩子啊?

何:一共是3個孩子。我一個大舅,一個二舅,還一個是我媽。那大舅啊,4歲的時候就死了。大舅怎麽死的?他小時候淘氣,扛著一個漿稈兒,扛槍似的。

定:什麽稈兒?

何:就是秫秸稈兒,玉米稈兒。看那邊拴一匹馬,他拿那個稈兒捅馬屁股去了。那馬一扭屁股,“叭”這麽一踢,就把他踢昏了,昏了以後就發高燒,死了。聽說呀,事先都有預兆。他小名叫七一兒,奶奶婆呀,71歲的時候有的他,他的奶奶,就是他的祖母,71歲的時候生的他,那會兒他都吃上錢糧俸米了。他說話有點兒咬舌兒,要盛飯吧,跟我姥姥說:“奶奶,盛得滿滿的”,管我姥姥叫奶奶,旗人不是叫奶奶麽,說幹嗎盛那麽滿呢,吃完再盛,“嗨,沒日子吃了。”他老說這話,就是出這事之前。後來死了給我姥姥哭的。後來好些人還給她做工作,有個尼姑,說:“你別哭他啦,上輩子你該他的,他坑你來了。”慢慢慢慢地把這事給放開了。後來之後又有了我舅舅。我舅舅1956年死的,高血壓,他屬豬的。他也趕上吃錢糧俸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