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沒寫入書中的歷史毓旗口述(第3/11頁)

定:你們家那邊都是老鄭家的王莊對吧?你們家後來不是和鄭王府沒關系了嗎,可是那老王莊還是他們家的?

旗:我爺爺說是犯天犯地犯不了祖地。你犯了再大的罪,祭祀祖宗的香火田不能動,不能沒收你的,以維持這種禮數,就是孝道。祖地就叫香火田,那香火田的租子呢,賣的錢只能是祭祖宗用,燒香啊,殺豬啊,祭祖啊,春祭然後秋祭,用於這些方面,所以王莊不在沒收之列。後來我爺爺跟我說這個,我以後看《紅樓夢》的時候就聯系起來了,《紅樓夢》裏的王熙鳳臨死之前托夢給薛寶釵,說了這麽一句話,就說你們要多置點田,別在京城裏頭多買房子,要在京城外多置田產,以後祖宗死了以後呀也有幾分香火,實際上也指的是這個。注84

我們村就在定州。王莊的土地在文獻裏找不到的。王府自己沒有典,王府自己不敢造典。王府的東西最不容易保存下來,因為它這個爵位吧,尤其像清朝,爵位不是世襲,就是那八個鐵帽子王,有的一下子就不是王了,繼承不了了,給你的世子的號是別的號,這東西你也就沒有了。你可以到河北的大王莊、小王莊去看看嘛,現在還叫大王莊、小王莊,定縣,莊戶還在,但是你要再問,知道的恐怕不多了,實際上說不清楚了。

定:那你爺爺周圍已經沒有旗人了,他完全是生活在一個漢人的環境裏啦?

旗:那邊旗地莊園有一些旗人,但是地位比較低。

定:旗地莊園就是那些莊頭壯丁、莊戶。墳戶不多是吧?

旗:墳戶不多。那兒沒有墳。

定:除了你們這一支,你們不是好多支,其他那些支呢?

旗:其他那些支,我們就跟保定那支還有一點兒來往,但是也隔得很遠。保定那一支也挺慘的,他們有莊園,跟我們一樣,分了幾大家,他們在大王莊、小王莊那兒有地,然後解放以前他們把地都賣了,賣給長工了,挺慘的。主要是他們後來有人抽大煙,抽窮了,還有的是做生意,不會做生意,我爺爺說他們根本不會做生意,賠本。現在來往不多。另外還有一些家族分財產哪,有些過節兒,越來越淡。

3.我爺爺真是不一般

旗:我的感覺,我爺爺的長相跟康熙特別特別像,就是那種瘦臉兒。就跟我這樣,臉特別瘦。那個老頭兒真是不一般,真是不一般。我感覺那個老人很難摸透,脾氣很怪,脾氣特別壞,但是對人極好,對人特別好。我爺爺那人特認命,他從小就給我講“命”,他講人有“三命”:“隨命”“遭命”“定命”。

定:你怎麽解釋這“三命”?

旗:“隨”是你這一生只要在社會上遇到大事,你原來定的這個命就都給改了,你只能隨波逐流,這叫“隨命”。“遭命”呢,就是你個人遇到一些突然的災難,這叫“遭命”。還一個“定命”,一生早給你定好了,你該怎麽著就怎麽著。所以特別信命。我覺得這玩意兒不算是迷信,是對人生中個人、家庭與社會各種關系的理論敘述。

我爺爺的滿名叫載儒,是按照綿英那一支來的。他是1898年生的,在河北那邊受的教育。因為他生下來,長大的時候已經遷到那邊去了。十一二歲的時候,當然主要還是在家裏受的教育。後來就是上的公學。原來是私塾,後來改成公學。他先當私塾先生,後來就當了中學老師,人家不知道他是滿人,就知道他是漢人,知道他的漢名。

保定這地方很有意思,到了二三十年代那時候,美國一個傳教士和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和晏陽初,在保定和定州那一帶搞了一個“平教運動”,就是平民教育運動,注85那是1933年,是我父親出生的第3年,我父親1930年出生的,我爺爺就參加了平民教育運動。搞平民教育運動以後,當時比較左傾,就受到黨的影響,我姥爺是保定二師的老師,當時就是共產黨,在我姥爺的介紹之下,我爺爺以後在高蠡暴動注86中就入了黨。高陽和蠡縣,兩個縣的農民因為抗捐,搞暴動,規模不是很大,這就是1932年、1933年了,我爺爺那時候三十六七歲。

然後很快日本人就來了。初期是國民黨搞民軍,在河北這一帶,組織地方武裝抗日,到1937年、1938年以後黨的勢力就徹底來了,北方共產黨轉入武裝。怎麽配合武裝?當時我們家有點錢,等於捐了好多錢,八路軍抗日改編以後這邊就並入冀中分區,這邊是七分區,我爺爺一直在定南縣做民眾、財務,就是籌集錢糧、軍糧這些工作,具體任職在冀中分區總務處,我姥爺當時也在這兒,我姥爺的弟弟當時是五台山五台縣的縣長,就是因為這個事兒,我母親嫁給了我父親,她們是漢族,所以我姥姥是小腳。1968年她老人家來北京住,每天晚上洗腳時,我都好奇地看她尖筍一樣只見三個腳趾的小腳。我姥爺50年代做副部長,後來因為周小舟事件注87牽連,說他右傾,給了他處分連降三級,調出京外工作。“文革”期間挨批鬥,被紅衛兵把牙全打沒了,肋骨也打斷了,到了1987年去世的。我姥爺進城以後又找了一個(妻子),所以我姨特別多,我有13個姨,我母親這邊有5個,那邊有7個。我姥姥是他原配的,他進城以後休妻,這種事那時候很普遍。這是我另外一個家裏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