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沒寫入書中的歷史毓旗口述(第4/11頁)

我爺爺參加革命以後一直在冀中。他當時打交道最多的有幾人,後來都是中央組織部、財政部的高官,他們當時都在我們那兒住,實際當時接待人都是在鄉下,在定縣,根本沒有在直隸保定。保定我們家那個宅院很大,平時很少在那兒接待人,很少在那兒住,就等於是一個很隱秘的地方。我們家一些老東西之所以能夠完整地留到現在,主要就是因為一直在保定。

當時我們定縣那地方是犬牙交錯,白天是日偽控制,晚上是咱們黨,咱們共產黨和八路軍。那地方打得很厲害,後來那一段就成為解放區。到了解放戰爭時期,1947年,您知道那裏打了一場仗,清風店戰役,國民黨新六軍,全軍就在那兒被圍住了,就在西南河村,當時國共雙方死了兩萬多人,挖一個大坑,埋一層人就墊一層白灰,埋一層人就墊一層白灰,就這樣。注88我爺爺他主要是組織傷員呀,太殘酷了,我爺爺受刺激特大。他知書達禮,算是知識分子,那時候組織南下工作隊,要他南下,就因為受那次刺激他就沒去,他就留下來了。就給他背了處分,級別等都受了影響,對他打擊挺大,但是好在他也無所謂。到了解放初期他是相當於地區行署專員的幹部,實際上有級別無實位,是個閑差了。

到了50年代,1956年、1957年挖水庫,搞水利,他就是逞能,就跟著年輕人一塊幹,上大壩,挑東西,特別逞能。下大雨一下給激著了,激著以後就弄成肺病,肺氣腫、哮喘啊,非常厲害,就沒辦法幹活了,在1957年“反右”之前,他就退了,病休,級別很高,養起來了。

定:就是說那個年代,60年代他已經到保定鄉下了?他的經濟條件還是很好?

旗:當然,他是專員,每月有工資呀,他的級別是十三級幹部,而且是老十三級。高幹,就是每月180多塊錢。還有人給送東西,家裏根本不愁吃不愁穿。而且我爺爺那時候老接濟別人。有一句土話,我們滿人的話,只要一說什麽事,比如說你給辦這什麽事吧,是你幫我接濟著點兒。後來我就弄不清是什麽字,就問我爺爺,接是接受的接,濟是救濟的濟,就是給人幫點忙。

我跟我爺爺接觸最多的時候,是6歲到10歲這個期間,後來到十二三歲又一段時間。我記憶力很好,我現在唐詩宋詞基本一半可以背下來,都是他教的,他尤其喜歡宋詞,隨便你挑一首宋詞他都能背下來。我的文化修養完全是從他那兒得來的。我父親的文化修養不如我,主要原因是他沒有跟我爺爺的這一段。

定:因為他和他爺爺就不可能有這種關系了。

旗:對。而且我父親出去早,他14歲就走了。他那個14歲之前,受教育恐怕還不是那麽系統。還有就是我父親小時候身體弱,曾有一段被我爺爺送到一位中醫郎中家去住,並拜人家為幹爹。那時候畢竟還是沒那麽優越,不像現在。到我那代,反正吃喝都不愁,沒事就聊天唄,就在一起聊天。我的感覺就是我爺爺這個家族對文化特別重視,所謂詩書傳家。我爺爺比較重視文化,他參加革命實際上當時……

定:什麽動因呢?

旗:因為他是文化人,是中學教員,他又參加“平教運動”,他不滿那個社會的腐敗現象,因為他“左”傾哪,那個時代有知識的人一般都“左”傾,就是因為他有文化。他有傳統的中國的文化,他從小受這種傳統教育,他不認為這是封建的東西,全套全有,包括燒紙呀,春節的時候磕頭啊,壓歲錢,湊份子,而且他家裏頭哪怕是這月工資沒有了,也得去接濟別人。他在那地方人緣特別好。我就記得我爺爺過去跟我講過,什麽事虧著自己沒事,別虧著別人,從小就教育這個。後來上升到理論就叫忠恕,所謂忠呢,很簡單,盡己叫忠,做事呀盡最大力量,恕是推己及人,人家怎麽想的,先想想你自己怎麽想的,如果你是他。盡己為忠,推人為恕。

定:滿族的老人好像特別典型的就是這種為人的方法。

旗:不能虧著別人。

定:對外人好。

旗:對自己家的人脾氣大,您不知道,我爺爺、我父親都脾氣特大,你別招他,但人是非常好,你一招他那一發起火來不得了。雖然不砸東西,但咆哮如雷,火氣沖天,只是情緒調節特別快。就是發完火之後有時特怪,不到幾分鐘他哼著又唱開京劇了。拿著倆核桃玩呀,然後又開始去看古董,就幹這個。就像我是後來磨的,實際上我脾氣也特別不好。也有這個。特別明顯。但是對別人、對外人好,禮兒多,禮特別多。講面子就不得了,家裏來客人了得換衣服,一來客人了要換新衣服穿。送客人走也得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