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個男人,叫劉翔(第3/4頁)

那次是去北京體育總局看他訓練,結束後我們打了一輛出租車去吃晚飯。我坐副駕駛,劉翔坐司機身後的那個座位。

“哥們兒,你們是運動員吧?”的哥從訓練中心門口接的我們,自然這麽認為。

我側頭看了一眼劉翔,劉翔蜷在座位上,低頭擺手。

之前已發生過好多次,出租車司機認出了他,結果到目的地後,堅持不肯收錢。

於是我否認。

“可惜了,如果是運動員,我就不收你們車錢。”

“是運動員你就不收錢?”我倒好奇了。

“有條件!你得代表我們國家,在世界大賽裏進過前三名,我就不收錢!”的哥非常認真地說,“運動員嘛!為國爭光就是英雄!”

“不然呢?”我問。

“不然就是狗熊!”

自始至終,劉翔沒說過一句話。

6

時間到了2008年。

在2008年初,我曾問過劉翔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他回答:“我希望明天早上一睜眼,就是奧運會開幕了,我想趕緊賽完。”

然後就是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劉翔是一瘸一拐走回北京奧運村的。他走在前面,一群志願者不敢上去搭話,默默跟在後面。忽然,有一個女志願者喊了一聲:“劉翔!加油!”

“劉翔!好好養傷!”“劉翔,我們會繼續支持你!”大家都跟著喊了出來,帶著哭腔。

晚飯時間,劉翔沒有去運動員食堂。房門緊閉。

不知道誰,在他門口留下了一束鮮花。沒多久,鮮花堆滿了門口。

劉翔父親,是第二天才進的奧運村,見到了兒子。

那時候,劉翔正趴在理療床上,做腿部肌肉恢復。

“爸……”劉翔叫了一聲,就沒再出聲。

房間裏寂靜得出奇。老劉忽然聽見水滴到地板上的聲音。然後,他看到,劉翔臉朝下的那塊地板,開始濕了。

劉翔哭了。

7

更大的挑戰,是康復訓練。

2009年春節,我去了美國休斯敦。在北京奧運會上傷退的劉翔,在那裏做康復治療。

北京奧運會後的某一天上午,我去他家,當時他正在吃早飯,上海人最傳統的早飯:大餅、油條和豆漿。

“我決定動手術了。”那天他對我說。

我知道,之前有不少人勸過他,千萬別動手術,不然就廢了。“但不動手術,我不可能再繼續跑下去。動手術,至少我還有機會。”劉翔說。

其實比起手術短暫的痛苦,更大的挑戰是在康復訓練。

在休斯敦的得州醫療中心,劉翔曾讓我做一組他的康復動作,很簡單,提著兩個啞鈴,上一個台階,再下來。我做了一組,已氣喘籲籲,而這樣一個動作,傷口才愈合的劉翔要做10組,每天至少要有5套類似的動作,再加其他各種康復訓練。

劉翔在休斯敦萊斯大學的田徑跑道上做康復訓練

“我想到過放棄的。這是我第一次想到放棄。我每天晚上閉上眼就在想,明天又是一天,我還能堅持得住嗎?”

那天在劉翔休斯敦借住的公寓,我們聊了一個下午。劉翔對我說這句話時確實震驚到了我:手術都決定動了,還會挺不過康復訓練?

在休斯敦的萊斯大學,那時的劉翔已經可以開始室外的康復訓練了。有一天午後,在做完一組跨欄動作後,他和我坐在沙坑旁聊天。

“有時候我真的很難相信,我怎麽已經26歲了?”他仰頭看天,休斯敦的天碧藍如洗。

然後他忽然說起了2008年,“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場災難”。

印象裏,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回憶北京奧運會的比賽。

當時在一旁的,是劉翔的贊助商聘請的一位專門來為他拍視頻的老兄。這位老兄回國後,剪輯出了一部記錄劉翔康復歷程的片子,叫《追》,我個人認為拍得很棒。在那部長度為23分鐘的片子裏,他忠實記錄了一段采訪內容,采訪對象,還是一位的哥:“大多數客人都這麽認為,認為這次他可能覺得跑不過人家了,所以還是退出的好,省得在自己國家面前丟臉。”

(畫外音)“那他不是腿受傷了嗎?”

“借口!”

(畫外音)“那你還會支持他嗎?”

“從他退出比賽我就討厭他了。”

8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整個2010年到2012年,我也沒見過幾次劉翔。和他的主要交流方式,也只限於偶爾的電話,或者短信,後來是微信。

那兩年的劉翔,感覺是憋了口氣。誰都知道他想證明什麽,但他自己從來不說。

“最近還行吧?儂穩一點。”

“放心,開心最重要。”

和他的微信交流,一般不會超過這個範疇,我從不問他任何關於訓練和比賽的問題。更多的信息,來源渠道變成了劉翔的父親劉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