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敦煌:神與人,哀傷與輝煌

第二天,我們循著絲路上新老旅行者的足跡走出了守衛嘉峪關市的關城。古時候,商人在這裏過關交稅,旅行者在這裏查驗關文。一旦走到關外,他們便進入了茫茫沙漠,許多人在闖進未知之地前紛紛在城墻上提筆作詩,告別家鄉。如今,人們仍然在墻上留下詩作,即便他們並不像以前那樣生死未蔔,傷心欲絕。

幾十年前,朱德將軍來到此地,留下了這樣一首詩:

嘉峪關前產石油,

戈壁灘上建新洲。

六萬人民齊躍進,

贏得繁榮爭上遊!

朱德詩中所指的新洲是嘉峪關以西150公裏外的玉門新城。玉門是中國第一座油田的誕生地,早在1938年就開始生產石油。朱德提到的6萬人民組成了20世紀50年代的采油大軍。其實,這裏更早的石油開采可以追溯到漢代,那時的中國人就發現地下火泉噴出的黑色液體可以點燃,並把它潑向來犯的敵軍。

此時,我們開往敦煌的汽車駛過了通往玉門的岔路口,繼續向西北方向的安西縣行進。安西是唐朝駐守在中亞的重鎮,它無疑是絲路上最有意思的城市之一。但是過去的痕跡已經蕩然無存。19世紀的穆斯林叛亂摧毀了整個城市,而它的新貌不值一提。汽車停下來載上幾個乘客,便告別了河西走廊,轉彎向西朝著敦煌前進。我們終於把祁連山雪峰甩在身後,眼前的景色換成了甘肅荒原上的灰紅色山丘。

雖然從嘉峪關到敦煌要坐9個小時的長途車,但我和芬恩這麽多天來第一次感覺不錯:我們倆都退了燒。為了慶賀我倆的痊愈,芬恩在長途車上作了一首詩,以此來紀念在嘉峪關的最後一晚。

絲綢之路退燒

祁連山上,盛開一輪明月,茫茫戈壁,鋪滿珍珠般銀光。打開破窗,沙漠輕風拂面清涼,遠望一隊雪駝,痛飲歡暢。

9個小時的車程很漫長,但是,當我們在敦煌汽車站旁的飯店裏發現冰啤時,旅途的勞累立刻煙消雲散。我們來到了真正的綠洲。馬路對面就是我們即將下榻的賓館:飛天賓館。飛天譯成英語就是“flying apsara”,“apsara”指飛舞在佛祖旁邊散花或吹笛的天神。可是我一說“apsara”這個詞就結巴,於是我就用“asparagus”(蘆筍)代替。如果有“飛天”讀到這本書,我要對他們說聲抱歉。

我們坐在飛天賓館對面的飯店裏啜著啤酒泡沫,這才突然意識到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們看見廚房裏有土豆,就請廚師切上幾個,油炸一下。廚師有點迷惑,不過還是完美地執行了我們的指令。接下來的幾天,我倆點了很多盤炸薯片,以至於這道菜都上了飯店的菜單。這也許是我們在絲路上對東西方文化交流所做的一個貢獻——炸薯片。

解決了饑渴問題後,我們穿過馬路,入住賓館。飛天賓館是精打細算的旅行者的夜總會,這倒並不是因為它很便宜。這裏是敦煌,是每一個絲路上的旅行者都要經過的地方。飛天賓館的價格還算合理:150人民幣,即30美元。但對精打細算的人來說,可以接受的價格是2~6美元,有個床位,大廳裏有淋浴間就可以。然而,我們選擇住在飛天賓館並不是因為價格實惠,而是它的地理位置。

它就位於汽車站對面的馬路上,尋找住處的遊人最先在這裏停下。而最終住在飛天賓館的人們成為旅行情況的主要信息來源,不僅有關絲路消息,還包括進藏的交通路況,而拉薩只是剛剛對外國人重新開放。

另外,賓館對面的汽車站提供了去往莫高窟唯一的廉價交通工具。這就是我們以及其他所有絲路遊人到敦煌之後選擇住在這裏的緣由。

城東的莫高窟無疑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佛教藝術寶庫。而這些洞窟的存在使得敦煌成為全中國最值得遊覽的地方之一。我們頭天晚上買好了去往莫高窟的車票。黎明時分,客車便轟隆隆地出城,行駛在兩邊種滿大麻的公路上,帶我們來到通往莫高窟的岔路口。我們早就聽說這種大麻只適宜於做麻繩,而非麻醉品。所以我們沒必要為此跳出窗外,或在黃昏後偷偷溜回來。

我們安靜地待在座位上,從敦煌出發45分鐘後,我們來到了莫高窟。與中國其他各大旅遊景點的漫天要價不同,莫高窟門票只需25元人民幣,還算合理。雇一天導遊又花去100元,租手電筒還要2元。我們一切準備就緒,只待進入這個佛教藝術天堂。

“莫高”在漢語中意為“沒有比之更高的”。莫高窟並沒有多高,但洞窟內的佛教藝術確是中國、乃至世界的登峰造極之作。莫高窟始建於公元前2世紀,當時,漢人把匈奴趕出河西走廊,敦煌成為大漢王朝西北部的前哨。敦煌是絲路南北兩大支路的交匯處,一條來自西北的中亞各國,另一條來自西南的北印度王國。作為大漢王朝最西部的前哨,敦煌成為絲路上那一地區最大的城市,並且因邊關貿易而逐步繁榮。到公元2世紀,敦煌的常住人口已經達到8000。不久之後,大批佛教僧侶陸續來到敦煌,一是由於他們自己的國家因戰爭而動蕩不安,二是出於傳教的熱情。很快,敦煌的主要市民就成為狂熱的佛教徒,而為了宣揚他們的信仰,這些佛教徒出資在這裏開鑿了幾百個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