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第十一章 “流氓化”的大明王朝(第3/6頁)

(1959年,毛澤東談論劉邦的成功時說:“劉邦能夠打敗項羽,是因為劉邦和貴族出身的項羽不同,比較熟悉社會生活,了解人民心理。”)三年的流浪生活毀滅了朱元璋的道德底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成了他的生命哲學。在個人奮鬥和治理國家的過程中,朱元璋多次表現出他的流氓意識。

還從來沒有哪個王朝,在開國之初的制度設計中,將自己的自私表現得如此不加遮掩。開國之初,百姓貧困,朱元璋為禁止官吏們過度剝削,在詔書中打了個生動的比方:“且如人家養個雞狗及豬羊,也等長成然後用,未長成,怎麽說道不喂食,不放?必要喂食看放有條理,這等禽獸畜牲方可用。”在朱元璋眼裏,自己是天下的主人,普天下的人民都是他的所有物,是他可以計數的財富,可以由他任意處置。朱元璋制度設計的核心理念,就是打造一個堅固的籠子,把這些雞狗及豬羊牢牢關在裏面,沒有一絲一毫逃逸作亂的可能。雖然朱元璋趕走了蒙古人,在中國歷史上被稱為漢族的光復,然而朱元璋的統治比蒙古人更為野蠻強硬。他繼承了蒙古人統治的精髓——戶口世襲制。他把全國人口分為農民、軍人、工匠三大類,在三大類中再分若幹小類,比如工匠之中,還分為廚子、裁縫、船夫等。職業先天決定,代代世襲,任何人沒有選擇的自由。比如,如果你是軍人,那麽你的子子孫孫世世都是軍人,除非做官做到兵部尚書一職,否則不許脫離軍籍。同理,如果你爸爸是裁縫,那麽你和你的後代永遠都得以裁縫為生,不管你是六指還是殘疾。

朱元璋恨不得把全國人民都植物化,只產出果實供他享用。不過這畢竟只是一個美好的夢想,人畢竟是擁有雙腿的動物,需要四處走動。因此朱元璋又創立了中國歷史上最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在大明王朝,每個人一生下來,就會被政府登記在戶口本上。長成之後,子承父業,一輩子不許隨便遷移。“如今士農工商都要各守本業,醫生和算卦的只能在本鄉活動,不得遠遊。”如果你因為天災人禍在出生地生活不下去逃往他鄉了,那麽“地方有關部門必然窮究你逃到何處,行文到那裏,令當地官府捉拿你回原籍,依大明律問你的罪,命令你依然老老實實在原地居住,從事原來的職業”。

如果大明天下的百姓迫不得已想到外地辦事怎麽辦?朱元璋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開“介紹信”。如果需要出門,請你到官府登記,經過嚴格的審批手續後給你開“介紹信”,或者叫“通行證”,用當時的話來講,叫做“路引”。朱元璋規定,全國人民,凡出門百裏之外,就必須辦理通行證。到每村每鎮,吃飯投宿,都要檢查通行證。

朱元璋尤其重視對知識分子大腦的控制。他規定:“一切軍民利病,農工商賈皆可言之,惟生員不許建言。”這就杜絕了學生參與政治運動的可能。唐太宗通過科舉制度,把全社會的智力資源集中到功名利祿這一個指向,限制了智力活動的多極多向發展。不過在唐宋兩代,科舉制畢竟還發揮了許多正面功能。而朱元璋的改革,將科舉變成了一種災難。他規定應試者只能寫八股文,“專取《四子書》及《易》《書》《詩》《禮》《春秋》《禮記》命題。其文略仿宋經義,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相對真知灼見,他更重視的是統一的規格,統一的口氣,統一的思想,以此來造成格式化的知識分子。明清兩代的讀書人因此只能“以摘經擬題為志,其所切者唯四子一經之箋、是窺是鉆,余皆漫不加省”。“自四書一經之外,鹹束高閣,雖圖史滿前,皆不暇目。”

朱元璋治國措施的第二個核心,就是防止任何人覬覦他的權力。

為了便於管理,防止豪門巨戶的出現威脅朱家天下的安全,在他統治的三十一年之內,朱元璋屢興大獄,以種種借口,把全國的幾萬戶豪門大戶殺得所剩無幾。到1397年,即他死前一年,戶部向他報告,全國有七百畝以上土地的僅剩下一萬四千三百四十一戶,並且把其詳細名單送呈這位多疑的皇帝禦覽。朱元璋松了一口氣。

相對於富戶,那些開國元勛的威脅當然更大。在朱元璋的統治後期,他精心策劃了數次巨案,有效地清洗了當時上層社會幾乎所有智商比較高、權力比較大的人。他們之所以頭顱落地,原因很簡單:他們的才智對朱元璋的家業穩固構成威脅。他殺人不眨眼,“所殺的人,從開國元勛到列侯大將、部院大臣、諸司官吏到州縣胥役、進士監生、經生儒士、富人地主、僧道屠沽,以至親侄兒、親外甥,無人不殺,無人不可殺,一個個的殺,一家家的殺,有罪的殺,無罪的也殺,‘大戮官民,不分臧否’”。為了鞏固權力,他對什麽人都下得了手,甚至連自己的兒女親家李善長也不放過。李善長是開國元勛,被殺時已經七十七歲,替朱元璋辦了三十九年事,位極人臣,為人也老實本分,本以為能把尊榮富貴享到頭,誰料朱元璋借口星象不吉,需要殺大臣應災,李家及其妻女弟侄家七十余口被殺。由於需要殺的人太多,他也懶得編造像樣的借口,後來就一律說他們“串通”“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