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十八摸》(第3/4頁)

張國棟對女生彌散出來的吸引力不滿。

張國棟赤裸上身,穿著青黃色的內褲坐在被窩裏,內褲的中間顏色更深。他的排骨根根可數,肋間隙隨著呼吸時寬時窄,好像一把手風琴。張國棟向宿舍裏其他的男生們布道:“女孩子不過是女孩子,有什麽了不起,力氣沒你大,吃得沒你多。周幽王沒為她們耍過諸侯,呂布沒為她們殺過董卓,特洛伊城沒因為她們被燒光,她們的鼻子短到沒有,世界歷史也不會有一絲改變。”

大家取來紙筆,在張國棟的帶領下將上述意思庸俗化就是一首很雄勇的歌:

我們不要音樂要叫喊,

我們不要道理要金錢,

我們不要先生要混蛋,

我們不要女生要天仙。

為什麽越用功的女孩臉蛋越苦?

為什麽我越想越糊塗?

為什麽幾千年都過去了,

還沒有另一個秦始皇燒幹凈書?

姑娘你仰頭總是繃著漂亮的臉,

仿佛要沾你的一定是個款,

為了心理平衡我想問幾遍,

你是否也天天大小便?

歌曲傳開後,教導主任四處明查暗訪。 宿舍樓道竊聽, 廁所墻壁摘抄, 威逼利誘低年級小同學,終於湊齊歌詞,興奮非常,不異於少年時獲知《五更調》各唱什麽、《十八摸》各摸何處時的激動。隨後發誓找到並嚴懲詞作者,一時未果。

我感覺中,朱裳卻一點也不傲,常低了眉,頷了頭,匆匆走過夾道,縮進座子。我在朱裳那兒沒見到女孩的自得,卻見多了男生的無聊和笨拙。臉皮薄些的,感覺自己和別人的談話可能被朱裳聽見,聲調驟提,話題馬上從公共廁所轉到中南海、人民大會堂,一臉莊嚴肅穆大智大慧。臉皮厚些的直接搭話,有機會就借一兩本書,一借一還,兩次搭話的機會,另外還多了好些可以探討的題目。再狡劣些的,把半根火柴塞進朱裳小車的鑰匙孔裏,要回家了,鑰匙越捅越緊,塞火柴的人便跳將出來提供幫助並且大罵人心日下,國將不國。如果從小長到大是個電子遊戲,遊戲裏有好些兇險的大關卡,最早是如何應對父母,如何和兄弟姐妹相處,如何和發小一塊玩耍,然後是如何對付擺在你面前的像朱裳這樣天生狐媚的姑娘,如何對付混蛋的教導主任和白癡數學老師,然後是每個人都有的老板和老婆,然後是整日呼嘯的小孩、老去的父母。面對朱裳這個題目,我們沒有一個男生答對了。有些人給自己一個借口,反正也試過了,有些人索性忘記了,有些人找個眉眼類似的,反正沒人知道正確答案,所有人都在遊戲裏過了關,可能編遊戲的人是個邏輯不清的人吧,很少較真。

我相信,早生千年,呂布會為了朱裳把丁原或是董卓細細地剁成臊子,然後包在荷花葉子裏。

在書裏倦了,合上書,找個晦澀的角度看朱裳,我覺得明目爽腦,仿佛夜裏讀書累了,轉頭細看窗子裏盛著的星星。過去沒有電視和互聯網,我們和古人一樣,看自己的身體,看天空的星星,看同桌的姑娘,在簡單中發現復雜的細節和普遍的規律。

初到這個班上的時候,朱裳的短發齊耳,現在,已拂然垂肩了。她的頭發很黑很細很軟,上自習的時候,張國棟偶爾一定要占我的坐位,我就坐在朱裳後面,透過她發絲的間隙, 可以看見攤在她面前的物理書上的滑輪和杠杆, 就像春天, 透過雨絲,可以看見胡同口撐一把碎花傘、急急走過的姑娘和撐一塊塑料布、堅持賣茶雞蛋和香煙的大爺。我固執地認為,朱裳的頭發,是種溫柔潤順的植物,目光如水,意念如水,偷偷地澆過去,植物就會慢慢生長,長得很黑很細很軟,我聽見枝條生長的聲音,我聞見枝葉青嫩的氣息。後來的後來,我的大油手多少次撫摸朱裳的頭發,我無法拒絕這個沖動,我的手的觸覺記憶很差,需要無數次撫摸才能記住關於朱裳頭發的各種復雜感覺,在白天、在黑夜、在風裏、在雨裏、在春夏秋冬的組合裏,在心情的變化中,甚至朱裳脫了紅裙子換上粉裙子,她的頭發都給我的雙手不同的觸覺。我在反復重復的撫摸中學習和記憶,我希望我變成一個瞎子,新東方的狗屁單詞書我都反復背了十遍,書頁被我的油手撫摸得黑亮油光,關於朱裳,我該學習多少次呢?老流氓孔建國關於清晨起床一柱擎天的話是扯淡,如果我的雙手撫摸朱裳的頭發,我不能一柱擎天的話,是我真的老了。可是,如果我誠心正意,不用真正抱她在懷裏,不用真正地撫摸,她的人遠在天邊,但是我的雙手沾滿了記憶,伸向虛空,撫摸空氣,她就在我懷裏,她的頭發就在我的手指之間。我在轉瞬間一柱擎天,我的真陽充沛,我的氣數悠長無盡。我深吸一口氣,我可以抓著我的頭顱像氣球一樣飄浮到天上,身子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