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十八摸》

女孩子不過是女孩子,有什麽了不起,力氣沒你大,吃得沒你多。周幽王沒為她們耍過諸侯,呂布沒為她們殺過董卓,特洛伊城沒因為她們被燒光,她們的鼻子短到沒有,世界歷史也不會有一絲改變..第二節的下課鈴響了,十點鐘,是課間操的時候了。

大大小小的男生女生從各自的教室走出來,匯聚到操場上。課間操是個機會,女生可以展示新衣,男生可以展示新鞋。好像忽然一夜間,所有男生都想有一雙名牌運動鞋,耐克、阿迪達斯、彪馬

……仿佛一雙名牌鞋能添無數牛逼和小女生的目光。在之後的進化過程中,男生變成男青年,中年男子,老頭,這雙名牌運動鞋也隨之變成名牌手提電腦和名牌山地車,一米七八一頭長發的妖艷女友和寶馬Z3以及郊區豪宅,一米六零胸大無腦柔膩軟滑的十八歲女孩和明紫檀木畫案以及半米長的紅山玉龍形鉤,但是,給予不同階段的男性生物,同樣的渴望、困擾、狂喜和無可奈何。

劉京偉是個頭腦靈活但是無比簡單的人。他短暫的一生都在追求牛逼。不同階段,追求不同的牛逼,所有追求到的牛逼加總就構成了劉京偉短暫而牛逼的一生。

最早,除了從國外直接帶回來,只有王府井的利生體育用品商店賣耐克運動鞋。劉京偉很快計算了一下,他再省吃儉用,十年不吃怪味豆不抽煙,也攢不出小一百元錢去買正牌耐克鞋。所以決定增加收入,賣他爸藏在床底下的法制文學雜志和黃色畫冊。劉爸爸是他們那一代人的傑出代表,出身貧苦,被黨解放,由於大腦發達,考入清華電機系,入團入黨,很快成為骨幹。四十歲前,唯一摸過的姑娘是劉媽媽,劉媽媽從不叫床,劉爸爸就認為叫床不存在。唯一會背的舊體詩詞是毛澤東詩詞,因為唯一所以最偉大。四十歲以後開始領特殊政府津貼,開始精神空虛。

那時候,絕大多數反動淫穢思想以法制文學的形式出現,劉爸爸為了了解並批判各種流派反動淫穢思想,購買收集的法制文學堆滿了床底。劉京偉偷著看過,也給我偷拿出來看過,我對其中一期《啄木鳥》印象特別深刻,裏面很正面地描寫了香港的資本主義,說是有夜總會等夜店,有姑娘陪你喝外國酒唱鄧麗君等人的不健康歌曲,更有甚者是一種叫“無上裝”夜總會,陪侍的姑娘不怕寒冷,統一不穿上衣,袒胸露乳。我和劉京偉、張國棟在防空洞裏反復討論過這種“無上裝”夜總會的所有可以想象到的細節:如何保持室內溫度,如何應付警察,如何裝修,如何進洋酒,如何提供怪味豆等小吃。劉京偉後來將這些思考全部用於實踐,根據我們的討論結果撰寫的商業計劃獲得各利益方老大的好評。劉京偉避開中國一線城市,在二線城市開了好幾家夜店,規模扯地連天,一方面為城市化做出了很多貢獻,一方面自己日進鬥金。我和張國棟早期智力投資得到的好處是一輩子個人消費免單,帶來的朋友一律六折,我倆的臉就是免單卡。但是劉京偉沒過兩年就死了,我和張國棟都沒想到,一輩子可以這麽短,我們倆的臉一下子不值錢了。這些都是後話。

劉京偉拉著我和張國棟賣他從劉爸爸床底下偷出來的法制文學,都裝在劉京偉的地質包裏,就在郵局報刊門市前擺攤。劉京偉負責吆喝和收錢,張國棟是托兒,裝著翻雜志走不動道兒,誰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掏錢,張國棟就說:“還不快買,你不買我買。”我的任務是護場子,有人偷書一把抓住,有人搗亂或是老看不買,踢他們屁股。 劉京偉是這麽吆喝的:“上海十七歲女學生被先奸後殺查驗屍體乳房消失啦。北京青年男子大年三十性要求遭拒絕殘殺女友拋屍馬路啦。重慶六十歲老太太舉行人體攝影展啦。”郵局報刊門市沒了生意,兩個小時之後出來兩個小丫頭,一臉怒氣,本來想把我們趕走,但是看見我們剽悍的眼神和攤成一片的兇殺色情的法制文學以及地質包上別著的地質錘,什麽話都沒說,買了兩本描寫色狼的雜志就走了。第二天,劉京偉請我和張國棟在朝陽門外的橋頭酒店吃五塊一斤的三鮮餃子,他吃得很少,兩手抱著他新買的白地藍鉤高幫耐克鞋,那雙鞋用鞋帶串在一起,跨在他脖子上,左臉邊一只,右臉邊一只,每只都比他的臉大,比他臉白。劉京偉兩眼望著天花板長久沉默,他忽然說:“牛逼,牛逼啊。”

後來,劉京偉的激素水平發育到覺得有個妖艷女友是牛逼的。劉京偉對我說:“我沒有你會臭侃山,沒有張國棟長得清秀。我怎麽辦呀?”我說:“總有辦法的。”張國棟說:“再生一回吧。”劉京偉說:“張國棟你閉嘴。只要我活著,就會比你牛逼。你再清秀也是一堆清秀的狗屎。我和秋水說話。秋水,你有一點我特別佩服,你的自制力極好。你一個人呆的時候該看書也看書,該修煉你的文字就修煉你的文字。我也要在一個指定的方向上使力氣,我也要修煉。”他於是修煉了一身腱子肉,條條塊塊,是姑娘都想摸。他冬天也穿緊身短袖,像個脫了皮的蛤蟆。為了長肌肉,他每天不吃飯,在最短的時間喝二十五個生雞蛋。他最怕提“雞”,他一聽“雞”就想起雞蛋就想吐。他的手下說“雞”,他就罵他們粗俗,劉京偉說:“應該叫‘小姐’。”張國棟問劉京偉,這樣練,家夥也跟著變大嗎?劉京偉說,不是,反而縮小,因為血都充到其他大塊肌肉上去了。張國棟說,那我就不練了。後來,劉京偉為了泡妞買了個大奔,車牌上的號是“5555”,說一定要牛逼,比所有停在中央戲劇學院和北京電影學院門口的奔馳車身都長屁股都大。他剛提了車就開到我學校找我,說張國棟在濟南拍戲,咱們開車去接他吧,山東路好,不遇到車匪路霸和抓超速的警察,沒有五個小時就到了。有些日子,我根據劉京偉車裏的香水味道,判斷他多長時間換一個女朋友或是在同一時間和幾個姑娘在胡搞。除了一米七八一頭長發,劉京偉其他的要求還有,上過八大藝術院校或是在讀,出身最好是知識分子家庭,不能罵臟字比他還溜。張國棟問他為什麽一定要一頭長發。劉京偉說他不喜歡做的時候看姑娘的臉,喜歡在後面,牽著頭發,好像騎馬。我們喝酒之後,劉京偉都要將喝醉了的人一一送回家,劉京偉不知道什麽是醉。那天,一個女舞蹈演員一個個電話每隔十五分鐘打來,劉京偉一次次說再有半小時就去接她,然後還是將喝醉了的人一一送回家。女舞蹈演員最後一個電話說:“已經夜裏兩點了,你也別來了,有別人接我了。”劉京偉說:“好。”放下電話說:“你媽。”這些姑娘不懂,劉京偉要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