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逝水移川懷禹績醇醪結客感朋誼(第2/7頁)

韓佩瑛不想多費唇舌,說道:“你錯了。我只是路過,並不想在你這兒住宿。”說罷,便即牽了坐騎走開。掌櫃的睜大了眼睛,尋思:“分明是那個人說的模樣,怎會錯了?但管他是對是錯,反正我已經收了房錢。”

韓佩瑛多少有點江湖經驗了,試了一次,心中已是明白,想必禹城中的大小客店,那幫人都已給她訂下一個房間!

韓佩瑛沒有工夫再試,心裏暗笑,想道:“既然有人作東道主,我樂得住舒服些。”當下轉出小巷,走上大街,找尋禹城最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走了一會,暗地留神,韓佩瑛發覺似乎又有兩個人跟蹤著她。一個是有著三綹長須的老頭兒,一個是禿頂的中年漢子。這兩個人傍著一邊商店的檐階走,並非是在街道當中,韓佩瑛初時以為他們是購買貨物的,但走過了一條長街,回頭看時,這兩個人仍然沒有走進那一間商店。

這兩個人也似乎發覺了韓佩瑛在注視他們,此時他們正好走到禹城最著名的酒樓“儀醪樓”前面,老者說道:“這兒的汾酒聽說比山西的汾酒還要好,咱們哥兒倆喝一杯。”禿頭的中年漢子笑道:“難得老哥有此雅興,小弟自當奉陪。”兩人遂相偕上樓去了。

韓佩瑛想起前晚在黃河邊上的那個小鎮投宿,據客店主人所說,給她訂下房間的正是一個禿頭的漢子,心裏想道:“莫非就是此人?好,待會我也上儀醪樓去,看看他們對我如何,就可以知道是也不是了。”

韓佩瑛找到了最大的一家客店,進去投宿,客店的主人親自出來迎接,一問之下,果然又是有人給她訂下了房間,但這一次卻是個書生模樣的人。韓佩瑛聽了,暗自尋思:“這幫人出來辦事的每日不同,看來人數還似乎當真不少呢。”

韓佩瑛進了房間,放下行李,客店主人說道:“酒菜已備好了,也是那位大爺給你訂下的。”韓佩瑛道:“不,我想到儀醪樓喝酒去,不在這兒吃飯了。”客店主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儀醪樓的酒菜是禹城最出名的。那麽那桌酒席……”韓佩瑛道:“你們吃了吧,不必留給我了。”

韓佩瑛上了酒樓,遊目四顧,只見有十多桌客人,她懷疑是跟蹤她的那兩個漢子,也在這酒樓上還沒有走。韓佩瑛留意他們的動靜,只見他們的目光似乎是在向自己投來,但隨即就把目光移開,只顧喝酒。

韓佩瑛懷疑不定,找了一副靠窗的座頭坐下,招手叫夥計過來。恰好此時那個三綹長須的老者也在叫一個夥計到他們那桌,低聲地吩咐了那夥計幾句,韓佩瑛坐得遠,滿樓客人劃拳猜酒,嘈嘈雜雜,聽不清楚那老者說些什麽。

韓佩瑛道:“我要一壺汾酒,半只燒雞,一碟鹵肉。”夥計應了一個“是”字,便即走了。

韓佩瑛看了看樓上的客人,除了那兩個漢子之外,似乎沒有什麽值得可疑的人物。但這“儀醪樓”因是一處名勝之地,樓中倒是懸有幾副楹聯,還掛有一幅草書。韓佩瑛等候酒菜,閑著無事,遂擡頭觀賞這幅草書。

這幅草書寫得龍飛鳳舞,筆力甚是遒勁,寫的是南宋詞人吳夢窗的一首詞,詞牌名《齊天樂》,詞道:

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時神禹?幽雲怪雨,翠萍濕空梁,夜深飛去。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壁,重拂人間塵土。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

這是吳夢窗登禹陵所作的詞,禹陵在浙江紹興的會稽山,與山東的禹城相去不止千裏,但因是歌頌大禹功業的詞章,故此放在這座“儀醪樓”上也是甚為恰當。在這座酒樓上遠眺黃河,就正是大禹當年治水之處。

上半闋寫的是大禹的功績。大禹治水是三千年以前的往事了,三千年滄桑變化,往事如煙,早已杳不可尋,消逝在“寒鴉影外”。當年水道不知已經幾度遷移,聳拔的高山也許已淪為深谷了。大禹治水的往跡如今已是不可復識,但他的功業誰能忘記呢?

吳夢窗當年登禹陵之時,是和好友馮深居同去的,下半闋:“寂寥西窗坐久,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壁,重拂人間塵土。”這幾句寫的就是他遊罷禹陵,回家之後,和好友剪燈夜話,抒發日間所見所觸的感慨。最後幾句寫的則是承平景象,由於大禹治了水患,後世的百姓得以安居,因此每到春日,在山前就可見到岸鎖舟船,畫旗招展,賽鼓聲喧。“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描畫了太平年月百姓祭祀大禹時的歡樂。

韓佩瑛讀了這一首詞,心中也是甚多感觸,想道:“為百姓做了好事的人,百姓是不會忘記他的。一個人的能力有大小,我雖然比不上大禹,也應該將他當作榜樣。”又想:“如今戰亂已起,眼看胡騎來到,就將飲馬黃河,太平的年月,不知何時方可重睹?”“吳夢窗寫這首詞的時候,有好友與他剪燈夜話,如今我卻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在這裏遠眺黃河,獨自悵觸,可以傾訴胸臆的知己不知到何處找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