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洞裏神仙(第4/20頁)

章逸是個腦子動得飛快的人,他一面聽一面盤算。第一,此為皇命,只要自己做一天錦衣衛,是不可能拒絕的。第二,從襄陽回來後,已知天尊、地尊他們是利用自己來“欺敵”,掩護他們真正的行動──佯攻武當,暗襲少林。由此觀之,自己在錦衣衛中已為金寄容、魯烈等人不信任,只是他們一時還抓不著破綻而已。如果能得此機會,抓住鄭洽這條線,攀上新皇帝,不但可以確保安全,還可以發展出新的權力關系,好處多多。第三,鄭洽希望這個人選能和金寄容等講得上話,不要一上來就水火不容拚死活。關於這一點,盡管對方已對自己起了很重的疑心,但只要不扯破臉,鄭洽這邊有實力,憑自己的機智口才,相信能夠勝任。

想到這裏,他其實心意已決,但口頭上仍然謙虛地回道:“承蒙鄭學士看中,章某能力有限,實不知能否承擔此一重大任務,懇請學士寬限一日,待章逸好好思考,以免匆匆承諾卻又做不成功,反倒害了皇上對學士您的信任。”鄭洽對章逸這樣回答很是滿意,只因這一任務實在太過困難,章逸若是輕易便答允了,鄭洽反而要擔心如此輕諾,將來是否真能做成此事。

章逸又問了幾個問題,主要是推敲皇帝對此事的支持力道,是否確能貫徹始終。這種陰著挖錦衣衛墻角的“陽謀”瞞不了多久,等到錦衣衛反擊時,皇帝如果改變態度,幹這事的兩面不是人,就要倒大黴了。而且章逸見得多,在南京城裏倒大黴時,伸援手的從未見過,經過身旁就踩一腳的卻少不了。

章逸問完了問題,便抱拳為禮告辭了。鄭洽望著他的背影,午後的陽光正灑在他的肩頭,背上的錦衣袍看上去有些紫中透金,身影帥氣而瀟灑。鄭洽暗忖自己與這個英俊的浪子指揮其實並無深交,還是在“鄭家好酒”結識的,這會兒卻感覺自己的命運竟和這浪子緊緊地連結在一起了。

其實章逸回到南京已經兩天了。這兩天他苦忍著沒有去“鄭家好酒”看鄭娘子,原因是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金寄容、魯烈他們會不會對自己發難。同時他也要等到方冀、鄭芫、朱泛等人的消息,在這些復雜的情況弄清楚之前,他最好低調地窩在衙門和寓所裏。結果兩天來啥事也沒發生,接著就收到翰林院小廝送來鄭洽的約會小箋。

他慢步從常府街走到通濟門大街口,沿著河邊一面向南走,一面仔細思考。他隱約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機正一步一步包圍自己,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卻又抓不準。自己出身明教,在南京錦衣衛中埋伏這麽多年,雖然心中牢記明教賦予的任務,但這些年來做的工作是京師的錦衣衛,他已經完全習慣,甚至融入了京師的官場生活。在與軍師方冀重逢後,他猛然發覺比起方冀為明教視死如歸的情懷,自己對明教的感覺是淡遠了。

雖然他悉心盡力安排了刺殺朱元璋的最佳計畫,但在方冀乾坤一擲刺殺失敗後,他的心中忽然感到一種解放,不論明教和朱元璋之間的恩怨多深多大,對於明教的血仇,自己已經做了該做的。尤其是朱元璋一死,他很驚訝地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想把發生在神農架頂上的慘事封存在腦底。他不想再恨朱元璋的孫子,也不會再為報明教之仇而犧牲生命,眼前他最關心的是如何擺脫危機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稱心快活。

河邊一棵大樹下,有個老漢擺張桌子在變戲法,兩個後生閑漢在跟他賭銅板。這種戲法很常見,用三個碗倒蓋在桌上,銅板在碗底換來換去,猜對銅板在那個碗底就贏些獎品,猜錯了就輸掉銅板。其實沒有多少趣味,但那兩個閑漢已猜了十幾次還沒贏過一次,明知戲法是假的,卻看不出破綻,不禁有些冒火了。

章逸走到樹下,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老漢弄玄虛的手法已經一目了然,他也不說破,只淡淡地道:“戲法就是真的,連贏十幾把便是假了。”那老漢看了章逸一眼,兩手一交換,碗蓋定了,那猜枚的閑漢指著中間的碗喝道:“這裏,跑不了。”老漢揭碗一看,果然一枚銅板在碗底,笑道:“客官猜贏了,看獎。”便從桌下拿出一包獎品交給那後生。

章逸見這老漢既機靈又上道,手腳也麻利,對他眨眨眼便轉身走了。就在此時,一個抱著腿坐在河邊打瞌睡的叫花子忽地站起身來,沖著章逸低聲道:“官爺,借一步說話。”章逸隨他走到一個小坡後,那叫花子道:“紅孩兒要我帶話給官爺,要是有人找官爺麻煩,官爺就跟上頭舉發有個姓魯的大官,南京的正事不做,卻擅離職守,跑到河南登封縣指揮官兵幫天竺人打少林和尚,該當何罪?”

章逸聽了此言,宛如腦中開了一扇新窗,笑問道:“如果對方抵賴,俺豈不成了誣告?”那叫花子道:“紅孩兒說他有人證,官爺只管去舉發,告死那幫王八蛋。”章逸和這些丐幫的花子們打交道久了,熟悉這些人說話的習慣;這傳話的小叫花未必知道所傳訊息的真正意義,也未必知道姓魯的大官就是錦衣衛的副都使魯烈,但他們習慣上只要不是自己這一邊的,就都是王八蛋。章逸莞然笑道:“好兄弟,謝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