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坤一擲(第4/15頁)

小鎮沿“南河”而建,南河潺潺流向漢水。方冀在鎮中略進面食,就搭船沿河而下。這時河水正漲,兼得順風之便,一艘木船上乘有十來個客人,張起布帆輕快地向漢水駛去。

方冀坐在角落閉目養神,船上客人多是操湖北口音的大嗓門,也有幾個帶些陜西口音,還有一對夫妻操著襄陽口音,大家都在談今年風調雨順,收成看好,朝廷又頒了減租令,大夥兒嘻嘻哈哈,很是高興。

坐在方冀身旁的是個商人打扮的矮小漢子,腳前放著一個大布包,背上還掮著一個小包,他不時拉動一下大布包,似乎對自己的行李太大件,占船上太多地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方冀道:“不打緊,沒礙著我。”

那人謝了一聲,就開始搭訕起來。他望了望方冀,道:“老先生是個讀書人吧?”見方冀沒有立即回應,又補上一句:“敝姓李,在這一帶做草藥生意,這次回神農架來采藥,在山麓待了一個月。”方冀隨口道:“幸會,幸會。老朽在襄陽郊外一個小村私塾裏教幾個學生。”

那人喜道:“我也要去襄陽,咱們正好同路。”方冀不置可否。那人又道:“襄樊一帶有幾個良醫懂得用好藥,咱這神農架山區專出上好藥材,別人跑藥的一趟要載一船才夠本,我老李專采珍貴草藥,跑一趟就只一大包就有得賺了。”方冀呵了一聲,道:“那得要有好本事,才能識得好東西。”

他隨口應一句,那知卻引起老李的知己之感,他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興奮地道:“照呀!老先生到底讀過書,是個明白人。我老李因識得好貨,專挑這個季節入山,幾種珍貴草藥在山裏生長的地方我都跑熟了,只消個把月就豐收而回。這回采到幾株極稀奇的藥草,夠我老李全家過上大半年好日子了。”

方冀莞然微笑,這老李可不知自己身旁這個老先生,乃是全天下最頂尖的醫藥高手,這幾年尤其對神農架山區的草本、木本藥材做過全面詳查。

那老李那知自己在班門弄斧,仍然得意洋洋地道:“老先生不做這一行的,說給您聽也無妨。那天我冒險爬過一處山巖,巖壁後面有一片草坡,就在那兒長了一種三重瓣的小白花,襄陽有個熟識的大夫管它叫作‘三疊白’,說是入藥可以療傷化血,極是靈驗有效,願出極好價格收購。可惜這花有些古怪……”

方冀聽得有些興趣了,便問道:“有啥古怪?”那老李見方冀接口,更起勁地道:“說來真怪,這花一年有效,下一年采的又變得無效,完全說不準的。襄陽城那位鄧大夫也忒精明,每次都要先試過有效才付錢。”方冀更感興趣了,問道:“鄧大夫怎麽試?”老李道:“真罪過呵,他拿兔子弄傷了來試。”

方冀沒答,老李繼續道:“那天我爬到了長‘三疊白’的地方,可花還沒開,我原想放棄了去采別的藥草,但想到鄧大夫肯出極高價格買這小白花,便在野地睡了兩夜,終於在第三天清晨等到第一批花苞開了,咱一口氣把坡上白花全給采了,希望今年采的有效。”

這時方冀哈的一聲笑了起來,老李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方冀道:“老李呵,今年你采的‘三疊白’肯定有效,你放心向鄧大夫要個好價錢吧。”老李將信將疑,問道:“此話當真?”方冀笑道:“絕對不假,你只管放心。”老李道:“老先生您是個……教書的,如何知道?”方冀哈哈笑道:“書上寫的有。”

老李覺得不可置信,喃喃道:“書上寫的有?這……這讀書就這麽管用?簡直神了嘛。”方冀暗暗好笑:“確是書上寫的有,那冊書名叫《方冀藥典》呢。”他一時興起,拍了拍老李的肩膀,道:“老李呵,百年修得同船渡,今日老夫索性教你一個乖,這‘三疊白’要采第一天開的花就有效。你記得這竅門,以後老李的小白花就年年有效了。”

老李高興得緊,連忙作揖行禮,要請問方冀尊姓大名,方冀卻說:“有緣就好,有緣就好,何必知我姓甚名誰。”

那老李也不再問,忽然又道:“這花兒還有一椿古怪,不知老先生知也不知?”方冀呵了一聲,問道:“還有古怪?”

老李又有點得意起來,故作神秘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在方冀耳邊道:“有一回鄧大夫讓一只受傷的兔子吃這花,不知為啥那兔子貪吃得緊,將一大把小白花全都吃了下肚,您猜怎樣?”方冀強忍著老李嘴裏噴出的陳年菸臭,問道:“怎樣?”那老李眨眨眼,低聲道:“死了。那兔子吃著吃著,就像睡著似地昏死過去了。”方冀問道:“鄧大夫怎麽說?”老李說道:“那一回鄧大夫還算有良心,他跟咱說:‘老李呀,今年你采的這三疊白有效倒是有效的,只怕其中參雜了一些什麽毒草,竟把兔子給毒死了。俺還得把你的花兒重新去毒、弄幹凈才能用,這樣吧,就算八折成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