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奇謀秘計夢一場

張無忌和楊不悔萬裏西來,形影相依,突然分手,甚感黯然,但想到終於能不負紀曉芙所托,將她女兒送往楊逍手中,又不禁欣慰。悄立半晌,怕再和何太沖、班淑嫻等昆侖派諸人碰面,便往山深處走去。

如此行了十余日,臂傷漸愈,可是在昆侖山中轉來轉去,再也找不到出山的途徑。這日走了半天,坐在一堆亂石上休息,忽聽西北方傳來一陣犬吠之聲,聽聲音竟有十余頭之多。犬吠聲越來越近,似是追逐甚麽野獸。

犬吠聲中,一只小猴子急奔而來,後股上帶了一枝短箭。那猴兒奔到數丈外,打了個滾,它股上中箭之後,不能竄高上樹,這時筋疲力竭,再也爬不起來。張無忌走過去一看,猴兒目光中露出乞憐和恐懼的神色。張無忌觸動心事:“我被昆侖派眾人追逐,正和你一般狼狽。”於是抱起猴兒,輕輕拔下短箭,從懷中取出草藥來,敷上箭傷的傷口。

便在此時,犬吠聲已響到近處,張無忌拉開衣襟,將猴兒放入懷中,只聽得汪汪汪幾聲急吠,十余頭身高齒利的獵犬已將他團團圍住。眾獵犬嗅得到猴兒的氣息,張牙舞爪的發威,一時還不敢撲將上來。張無忌見這些惡犬露出白森森的長牙,神態兇狠,心中害怕,知道只要將懷中的猴兒擲出,群犬自會撲擊猴兒,不再和自己為難。但他自幼受父親教誨,事事以俠義為重,雖對一頭野獸也不肯相負,當即縱身從群犬頭頂飛躍而過,邁開步子急奔。群犬胡胡狂吠追來。

獵犬奔跑何等迅速,張無忌只逃出十余丈,就被追上,只覺腿上一痛,已被一頭猛犬咬中,牢牢不放。他急忙回身一掌,擊在那頭獵犬頭頂,這一掌出盡了全力,竟將那頭獵犬打得翻了個筋鬥,昏暈過去。其余獵犬蜂擁撲上。

張無忌拳打足踢,奮力抵抗。他臂傷未曾痊愈,左臂不能轉動,不久便被一頭惡犬咬住了左手,四面八方群犬撲上亂咬,頭臉肩背到處被群犬利齒咬中,駭惶失措之際,隱隱似聽得幾聲清脆嬌嫩的呼叱,但聲音好像十分遙遠,他眼前一黑,便甚麽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似見無數豺狼虎豹不住的在咬他身體,他要張口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音,只聽得有人說道:“退了燒啦,或許死不了。”

張無忌睜開眼來,先看到一點昏黃的燈火,發覺自己睡在一間小室之中,一個中年漢子站在身前。張無忌道:“大……大叔……我怎……”只說了這幾個字,猛覺全身火燙般疼痛,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被一群惡犬圍著狂咬。那漢子道:“小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樣?肚餓麽?”張無忌道:“我……我在哪裏?”各處傷口同時劇痛,又暈了過去。

待得第二次醒來,那中年漢子已不在室中。張無忌想:“我明明活不長久了,何以又要受這許多折磨?”低下頭來,見胸前項頸、手臂大腿,到處都縛滿了布帶,一陣藥草氣息撲鼻,原來已有人在他傷處敷了傷藥。從藥草的氣息之中,知替他敷藥那人於治傷一道所知甚淺,藥物之中是杏仁、馬前子、防風、南星諸味藥物,這些藥若是治瘋犬咬傷,用於拔毒,原具靈效,但咬他的並非瘋狗,他是筋骨肌肉受損而非中毒,藥不對症,反而多增痛楚。他無力起床,挨到天明,那中年漢子又來看他。

張無忌道:“大叔,多謝你救我。”那雙子冷冷的道:“這兒是紅梅山莊,我們小姐救你來的。你肚餓了罷?”說著出去端了一碗熱粥進來。張無忌喝了幾口,但覺胸口煩惡,頭暈目眩,便吃不下了。

一直躺了八天,才勉強起床,腳下虛飄飄的沒一點力氣,他自知失血過多,一時不易復元。那漢子每日跟他送飯換藥,雖然神色間顯得頗為厭煩,但張無忌還是十分感激,只是見他不喜說話,縱有滿腹疑問,卻不敢多問。這天見他拿來的仍是防風、南星之類藥物搗爛的藥糊,張開忌忍不住道:“大叔,這些藥不大對症,勞你駕給我換幾味成不成?”

那漢子翻著一對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老爺開的藥方,還能錯得了麽?你說藥不對症,怎地也將你死人治活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亂語,我們老爺聽到了就算不見怪,可是你也不能太過不識好歹啊。”說著將藥糊在他傷口上敷下。張無忌只有苦笑。

那漢子道:“我瞧你身上的傷也大好了,該去向老爺、太太、小姐磕幾個頭,叩謝救命之恩。”張無忌道:“那是該當的,大叔,請你領我去。”

那漢子領著他出了小室,經過一條長廊,又穿過兩進廳堂,來到一座暖閣之中。此時已屆初冬,昆侖一帶早已極為寒冷,暖閣中卻溫暖如春,可又不見何處生著炭火,但見閣中陳設輝煌燦爛,榻上椅上都鋪著錦緞軟墊。張無忌一生從未見過這等富麗舒適的所在,自顧衣衫汙損,站在這豪華的暖閣中實是大不相稱,不由得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