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當道時見中山狼

兩人走了大半日,方出蝴蝶谷,楊不悔腳小步短,已走不動了。歇了好一會,才又趕路,行行歇歇,第一晚便找不到客店人家,一直行到天黑,還是在荒山野嶺中亂闖,四下裏狼嗥梟啼,只嚇得楊不悔不住驚哭。

張無忌心下也是十分害怕,見路旁有個山洞,便拉著楊不悔躲在洞裏,將她摟在懷裏,伸手按住她耳朵,令她聽不見餓獸吼叫之聲。

這一夜兩個孩子又餓又怕,挨了一晚苦,次晨才在山中摘些野果吃了,順著山路走一會,歇一會。行到中午時分,楊不悔突然尖聲大叫,指著路邊一株大樹。張無忌一看,只見樹上飄飄蕩蕩的掛著兩個幹屍,嚇得忙拉著她轉頭狂奔。

兩人七高八低的沒奔出十余步,腳下石子一絆,一齊摔倒。張無忌大著膽子回頭一望,這一下更是吃驚,脫口而出叫道:“胡先生!”原來掛在樹上的一個幹屍這時被風吹得回過頭來,卻是胡青牛。另一個幹屍長發披背,是個女屍,瞧她服色,正是胡青牛的妻子王難姑。山風吹動她的身子和長發,更加顯得陰氣森森。

張無忌定了好一會神,自己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慢慢爬起身來,一步步走近,果見掛著的兩具屍體正是胡青牛夫婦。兩人臉頰上金光燦然,各自嵌上一朵小小的金花。張無忌心下恍然:“原來他們還是沒能逃出金花婆婆的毒手。”

只見山澗中一輛騾車摔得破爛不堪,一頭騾子淹死在澗水之中。

張無忌怔怔的流下淚來,解開繩索,將胡青牛夫婦的屍身從大樹上放了下來,忽然拍一聲響,王難姑屍身的懷中跌出一本書來。拾起一看,是一部手寫的抄本,題簽上寫著“王難姑毒經”五字。翻將開來,書頁上滿是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的寫著諸般毒物的毒性、使用和化解之法,除了毒藥、毒草等等,各項活物如毒蛇、蜈蚣、蠍子、毒蛛,以及種種希奇古怪的魚蟲鳥獸、花木土石,無不具載。他隨手放在懷裏,將胡青牛夫婦的屍體並列了,捧些石頭土塊,草草堆成一墳,跪倒拜了幾拜,攜了楊不悔的手覓路而行。

行出數裏後走上了大路,不久到了一個小市鎮,張無忌便想買些飯吃,哪知市鎮中家家戶戶都是空屋,竟連一個人影也無,無奈只得繼續趕路,但見沿途稻田盡皆龜裂,田中長滿了荊棘敗草,一片荒涼。張無忌心中慌亂,楊不悔能夠忍饑不哭,勉力行走,已算得是極乖,還能出甚麽主意?

走了一會,只見路邊臥著幾具屍體,肚腹幹癟,雙頰深陷,一見便知是餓死了的。越走這類餓殍越多。張無忌心下惶恐:“難道甚麽東西也沒得吃?咱們也要這般餓死不成?”

行到傍晚,到了一處樹林,只見林中有白煙裊裊升起。張無忌大喜,他自離開蝴蝶谷後,一路未見人煙,當下向白煙升起處快步走去。行到鄰近,只見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圍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沸湯,正在鍋底添柴加火。兩個漢子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見到張無忌和楊不悔,臉上現出大喜過望之色,同時跳起身來。一人招手道:“小娃娃,好極,過來,快過來。你同來的大人呢?他們到哪裏去了?”張無忌道:“就只我們兩人,沒大人相伴。”兩個大漢相顧大笑,同聲說道:“運氣,運氣!”

張無忌餓得慌了,探頭到鍋中一看,瞧是煮甚麽,只見鍋中上下翻滾,都是些青草。

一名漢子一把揪過楊不悔,獰笑道:“這口小羊又肥又嫩,今晚飽餐一頓,那是舒服得緊了。”另一名漢子道:“不錯,男的娃娃留著明兒吃。”

張無忌大吃一驚,喝道:“幹甚麽?快放開我妹子。”

那漢子全不理睬,嗤的一聲,便撕破了楊不悔身上衣服,伸手從靴子裏拔出一柄牛耳尖刀,笑道:“很久沒吃這麽肥嫩的小羊了。”提著楊不悔走到一旁,似乎便要宰殺。另一名漢子拿了一只土缽跟在後面,說:“羊血丟了可惜,煮一鍋羊血羹,味兒才不壞呢。”

張無忌只嚇得魂飛天外,瞧他們並非說笑,實是有宰殺楊不悔之意,大叫:“你們想吃人麽?也不怕傷天害理?”那手持土缽的漢子笑道:“老子有三個月沒吃一粒米了,不吃人,還能吃牛吃羊麽?”生怕張無忌逃跑,過來伸手便揪他頭頸。

張無忌側身讓開,左手一帶,右掌拍的一下,正中他後心要害。他得金毛獅王謝遜傳授武功秘訣,又自父親處學得武當長拳,這幾年中雖然潛心醫術,沒有用功練武,但生平所習所見盡是最上乘的武功。這一掌奮力擊出,便是習武多年的武師只怕也不易抵受,何況一個尋常村漢?那漢子哼了一聲,俯伏在地,一動也不能動了。

張無忌立即縱身躍到楊不悔身旁。那漢子喝道:“先宰了你!”提起尖刀,便往他胸口插下。張無忌使招武當長拳的“雁翅式”,飛起右腳,正中那人手腕。那人尖刀脫手飛出。張無忌一招鴛鴦連環腿,左右跟著踢出,直中那人下顎。那人正在張口呼喝,下顎被踢得急速合上,將自己半截舌頭咬了下來,狂噴鮮血,暈死過去。張無忌忙扶起楊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