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字作喪亂意仿徨(第3/9頁)

都大錦緩緩站起,但覺背心劇痛,略一牽動,又吐出一口鮮血。史鏢頭卻只受了些皮肉外傷,自知決非張翠山的對手,嘴頭上再也不敢硬了,說道:“張五俠,我們雖然受了人家的鏢金,但這一趟道中出了岔子,須得將金子還給人家。再說,那些金子存在臨安府鏢局子中,我們身在異鄉,這當口哪裏有錢來救濟災民啊。”

張翠山冷笑道:“你欺我是小娃娃嗎?你們龍門鏢局傾巢而出,臨安府老家中沒好手看守,這黃金自是隨身攜帶。”他向鏢隊一行人瞧了幾眼,走到一輛大車旁邊,手起一掌,喀喇喇幾聲響,車廂碎裂,跌出十幾只金元寶來。

眾鏢師臉上大變,相顧駭然,不知他何以竟知道這藏金之處。原來張翠山年紀雖輕,但隨著眾師兄行俠天下,江湖上的事見得多了。他見這輛大車在爛泥道中輪印最深,而三名青年鏢師眼見都大錦中拳跌倒,並不上前救助,反而齊向這輛大車靠攏,可想而知車中定是藏著貴重之物,眼見黃金跌得滿地,冷笑幾聲,翻身上馬,徑自去了。

適才這件事做得甚是痛快,料想都大錦等念著家中老小,不敢不將這二千兩黃金拿來救濟災民。張翠山一面趕路,一面默想那二十四字中的招數變化。他在那天晚上依樣模學,只覺得師父所使的招數奇妙莫測而已,豈知一經施展,竟具如斯神威,真比撿獲了無價之寶還要快活十倍,然一想到俞岱巖生死莫測,不自禁的又是一聲長嘆。

大雨中連接趕了幾日路,那青驄馬雖然壯健,卻也支持不住了,到得江西省地界,忽地口吐白沫,發起燒來。張翠山愛惜牲口,只得緩緩而行。這麽一來,到得臨安府時已是四月三十傍晚。

張翠山投了客店,尋思:“我在道上走得慢了,不知都大錦他們是否回了鏢局?二哥和七弟不知落腳何處?我已跟鏢局子的人破了臉,不便徑去拜會,今晚且上鏢局去一探。”

用過晚膳,向店伴一打聽,得知龍門鏢局坐落在裏西湖畔。他到街上頭了一套衣巾,又買一把杭州城馳名天下的折扇,在澡堂中洗了浴,命待詔理發梳頭,周身換得煥然一新,對鏡一照,儼然是個濁世佳公子,卻哪裏像是個威揚武林的俠士?借過筆墨,想在扇上題些詩詞,但一拿到筆,自然而然的便寫下了那“倚天屠龍”的二十四字,一筆一劃,無不力透紙背,寫罷持扇一看,自覺得意,心道:“學了師父這套拳法之後,竟連書法也大進了。”輕搖折扇,踱著方步,徑往裏西湖而去。

此時宋室淪亡,臨安府已陷入元人之手。蒙古人因臨安是南宋都城,深恐人心思舊,民戀故君,特駐重兵鎮壓。蒙古兵為了立威,比在他處更是殘暴,因此城中十室九空,居民泰半遷移到了別處。百年前臨安城中戶戶垂楊、處處笙歌的盛況,早已不可復睹。

張翠山一路行來,但見到處是斷垣殘瓦,滿眼蕭索,昔年繁華甲於江南的一座名城已幾若廢墟。其時天未全黑,但家家閉戶,街上稀見行人,唯見蒙古騎兵橫沖直撞,往來巡邏。張翠山不欲多惹事端,一聽到蒙古巡兵鐵騎之聲,便縮身在墻角小巷相避。

往昔一到夜晚,便是滿湖燈火,但這時張翠山走上白堤,只見湖上一片漆黑,竟無一個遊人。他依著店小二所言途徑,尋覓龍門鏢局的所在。

那龍門鏢局是一座一連五進的大宅,面向裏西湖,門口蹲著一對白石獅子,氣象威武。張翠山遠遠便即望見,慢慢走近,只見鏢局門外湖中停泊著一艘遊船,船頭掛著兩盞碧紗燈籠,燈光下依稀見有一人據案飲酒。張翠山心道:“這人倒有雅興!”只見鏢局外懸著的大燈籠中沒點燃蠟燭,朱漆銅環的大門緊緊關閉,想是鏢局中人都已安睡。

張翠山走到門前,心道:“一個月之前,有人送三哥經這大門而入,卻不知那人是誰?”心中一酸,忽聽得背後有人幽幽嘆了口氣。

這一下嘆息,在黑沉沉的靜夜中聽來大是鬼氣森森,張翠山霍地轉身,卻見背後竟無一人,遊目環顧,除了湖上小舟中那個單身遊客之外,四下裏寂無人影。張翠山微覺驚訝,斜睨舟中遊客,只見他青衫方巾,和自己一樣,也是作文士打扮,朦朧中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見他側面的臉色極是蒼白,給碧紗燈籠一照,映著湖中綠波,寒水孤舟,冷冷冥冥,竟不似塵世間人。但見他悄坐舟中,良久良久,除了風拂衣袖,竟是一動也不動。

張翠山本想從黑暗處越墻而入鏢局,但見了舟中那人,覺得夜逾人垣未免有些不夠光明正大,於是走到鏢局大門外,拿起門上銅環,當當當的敲了三下。靜夜之中,這三下擊門聲甚是響亮,遠遠傳了出去。隔了好一陣,屋內無人出來應門。張翠山又擊三下,聲音更響了些,可是側耳傾聽,屋內竟無腳步聲。他大是奇怪,伸手在大門上一推,那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原來裏面竟沒上閂。他邁步而入,朗聲道:“都總鏢頭在家麽?”說著走進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