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爾-阿納吉斯特:一(第2/5頁)

“因為迄今為止她提出的全部建議都是對的。”蓋勒特冷冷地說,在第三次被問到這類問題時,“畢竟,這也正是我們開發諧調者的原因。如果沒有他們,地府引擎還將需要七十年的調試時間,才能進行第一次試運行。當一台機器的感應元件能夠精確地告訴你故障何在,如何提高系統整體運行效率時,不去注意這些建議,就太愚蠢了。”

這番話似乎滿足了他們,於是他們不再打擾蓋勒特,繼續互相聊天兒。我當時坐在引導員蓋勒特附近。我發覺,其他引導員的藐視真的增加了他的焦慮,讓怒火從他的皮膚表面放射出來,就像夜幕降臨後很久,巖石還會輻射出來自陽光的熱量。引導員之間的關系一直都有著奇特的運作機制;我們盡可能地做出過歸納,但從未真正理解。不過現在,得益於克倫莉的解釋,我想起蓋勒特具有不受歡迎的血統。我們是被制造成現在的模樣,而他卻是天生就有蒼白的皮膚和冰白的眼眸——尼斯人常見的特征。他不是尼斯人;尼斯人已經滅絕了。世上還有其他種族——錫爾-阿納吉斯特世界的種族,同樣具有蒼白的皮膚。但那雙眼睛表明:在他家族歷史中的某個時間點——肯定很久遠,否則他不會得到受教育、獲得醫護保障,以及身居要職的機會——曾經有人跟尼斯族人一起生育過後代。也許沒有;那特征也有可能是純偶然的基因突變,致使隱性特征得到了顯現。但是看起來,沒有人相信這種可能。

就是因為這個,盡管蓋勒特工作更努力,比任何人花在基地的時間都要多,而且身為主管,其他引導員卻沒有給他應得的尊重。如果他沒有將自己遭遇的不幸發泄在我們身上過,我會同情他。就現在來講,我懼怕他。我一直都怕他。但為了克倫莉,我決定要勇敢些。

“你為什麽生她的氣呀?”我問。我的聲音很輕,在直運獸嗡嗡的代謝噪聲裏很難聽清。僅有少數其他引導員察覺到我在說話。沒有一個人在乎。我選擇的開口時機很好。

蓋勒特吃了一驚,然後瞪著我看,就好像以前從來沒見過我一樣:“什麽?”

“克倫莉。”我轉過視線跟他對視,盡管這麽久以來,我們已經知道引導員們不喜歡這樣。他們認為眼神接觸意味著挑戰。但當我們回避他們視線的時候,他們又會更加輕視我們,我在這個瞬間不想被輕視。我想讓他感覺到這次對話的分量,盡管他虛弱又原始的隱知盤不會告訴他,我的嫉妒和反感已經讓城裏的水溫表上升兩度之多。

他瞪著我。我平靜地回望他。我感覺到網絡中的緊張情緒。其他同伴當然已經察覺到引導員們無視的變化,突然都開始為我擔心……但我幾乎無暇顧及他們的關切,因為我突然發現大家都發生了變化。蓋勒特是對的:我們的確在變,在變復雜,我們對外界的影響力在加強,這都是克倫莉帶我們見識到的東西帶來的結果。這是提高嗎?我當時還不確定。暫時的表現,就是在此前大家立場一致的地方,我們的意見卻出現了分歧。雷瓦和婕娃很生氣,因為在這次冒險行動之前,我沒有征求大家同意——而這份魯莽,就是我自己身上正在發生的變化。畢尼娃和塞萊娃更不理智,她們不滿的對象是克倫莉,因為她對我有那種奇特的影響。達什娃已經受夠了我們所有人,只想回家。在憤怒之下,婕娃既為我擔心,又同情著我,因為我覺得她能理解,我的莽撞是另外某種東西帶來的症狀。我已經斷定自己是陷入了愛情,但愛情是一處讓人痛苦的巖漿熱點,在我內心深處翻湧,把原本穩定的地方攪得一團糟,我並不喜歡這感覺。畢竟我曾經相信,自己是一個偉大文明創造出來的,最精細的一件工具。現在卻得知,我只是被一幫做賊心虛的匪幫攢在一起的錯誤成果,誕生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害怕自己的平庸。我不知自己該有怎樣的感覺,除了魯莽沖動。

但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對蓋勒特生氣,沒有人怪他是那麽危險的一個人,連聊天兒都不行。這很不正常。

最後,蓋勒特說:“你憑什麽就覺得我對克倫莉生氣了呢?”我張開嘴巴,想要指出他身體緊繃的程度,他臉上的樣子,但他已經搶先發出表示不快的聲音。“算了。我知道你們的信息處理機制。”他嘆了口氣,“而且我感覺,你的判斷是對的。”

我絕對是對的,但我還沒蠢到那種程度,會迫使他面對不甘心面對的現實。“你想讓她住在你的房子裏。”直到那天上午的對話之前,我都不能確定那是蓋勒特的房子。但我早應該猜到的;那裏的氣味就像他。我們所有人,都不善於利用隱知盤之外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