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沙漠簡記,和當時的你(第3/5頁)

“放屁。”你說,蹙起眉頭,“沒有社群能糟糕到那種地步。”

丹尼爾只是幽怨地哼了一聲,這讓你心裏不安起來。

“考慮一下吧。”她最後說,然後起身離開。

“我同意丹尼爾跟我們同去。”勒拿說,當天晚上,在你告訴他這次談話的內容之後。“她是個優秀的戰士,又擅長旅行。而且她說的沒錯:她沒理由背叛我們。”

你已經是半睡半醒,因為性活動。這事現在真的發生了,卻有點兒不如預期的感覺。你對勒拿的感情永遠都不會太炙熱,也擺脫不了負疚感。你總是覺得自己太老,不適合他。但是,好吧。他要求你給他看被切除過的乳房,你照辦,以為這會終結他對你的興趣。那塊砂質皮膚已經變得板結粗糙,處在你軀幹上平滑的棕色皮膚中間——像一個傷疤,盡管顏色和質地都不對。檢查那個部位時,他的手很溫柔,事後宣稱那裏愈合得不錯,不需要更多包紮。你告訴他,那兒也不痛。你沒說自己曾擔心過,以後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擔心自己在變,在硬化,不只是在一個方面,成為每個人都想讓你成為的那件武器,別無其他。你並沒有說,也許有了一份單戀你的愛情,你的生活會更好一些。

但盡管你沒有說過這些話裏面的任何一句,檢查過後勒拿還是看著你,回答說:“你現在依然美麗。”你顯然很需要聽到這句話,比你所知的更強烈。現在你們就這樣了。

於是你慢慢思忖他的這番話,因為他已經讓你感覺放松下來,柔若無骨,而且又一次成了人類,你愣了足足十秒鐘,才反問:“‘我們’?”

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你。

“我×。”你說,用一只手臂蓋住雙眼。

第二天,凱斯特瑞瑪進入了沙漠。

你迎來了人生更為艱難的一段時期。

所有災季都艱難。死亡是第五季,它主宰一切。但這段時間還是不同。這是親身經歷。這是一千人試圖穿過一片平時就足以致命的沙漠,哪怕沒有酸雨鋪天蓋地灑落。這是一隊人急行軍,沿著一條搖搖欲墜,坑洞足以塞進一座房子的大路前行。公路本來是可以抵禦地震的,但總有限度,而這次的地裂絕對是超過了那個承受極限。依卡決定冒險,因為即便是被破壞的公路,也勝過穿越黃沙,但這個決定也有代價。社群裏的每一名原基人都必須保持警惕,因為在此期間,任何超過微震的地下活動,都可能造成災難。有一天,賁蒂太累,沒有注意她的本能,意外踩上了一塊開裂的柏油路面,那裏完全不穩定。另外一名原基人孩子趕緊把她扯開,一大塊路面直接穿透地下空腔,直直墜落下去。其他也有人沒那麽小心,但沒那麽幸運。

酸雨意外來臨。《石經》上並沒有討論過災季怎樣影響天氣,因為這種事情,即便在平時也難以預測。但這裏發生的事,也不能說完全意外。北方,在赤道附近,地裂不斷將熱氣和顆粒物泵入空氣。富含水汽的熱帶風從海面吹來,與這道催生雲朵、注入能量的熱墻相撞,而墻面又把熱風化作風暴。你記得之前曾經擔心過降雪。落空了。實際遭遇的,是沒完沒了的淒風冷雨。

(其實就客觀指標來說,這雨並沒有很酸。在土翻季——遠在桑澤時代之前,你不可能聽說過——曾有過足以讓動物皮毛褪掉,橘子皮剝落的酸雨。這雨跟那個無法相比,而且還摻了更多水。就跟醋一樣。你們會活下去。)

在公路行進期間,依卡設定的腳程要求特別狠。第一天,每個人都到夜幕降臨後很久才紮營,而且在你支起帳篷之後,勒拿也並沒有回來。他在忙著照顧半打瘸著腿的傷員,因為滑倒或者腳踝扭傷,另有兩位老人呼吸出現問題,還有那位孕婦。後面三位都還行,他終於鉆進你地鋪裏的時候說,當時天已經快亮了。陶工昂特拉格還在堅強地活著,那位孕婦有她的家人和一半的繁育者照顧。麻煩的是那些受外傷的人。“我必須得告訴依卡。”勒拿說話,你把一片雨水浸透的耐儲面包和酸腸塞進他嘴裏,然後給他蓋好被子,讓他安靜地躺著。他咀嚼、吞咽,幾乎毫無感覺。“我們不能保持這樣的速度前進。會有人喪命的,如果不——”

“她知道。”你告訴他。你已經盡可能溫和地說這件事,但他還是無語了。他瞪著你,直到你重新躺回他身旁——有點兒笨拙,因為只有一只胳膊,但成功了。最終疲憊壓倒了痛苦,他睡著了。

有一天,你跟依卡一起走。她在像一名優秀的社群首領那樣確定步閥,不會迫使任何人比她自己走得更快。有一次中午休息,她脫掉一只靴子,你看到她腳上有很多血跡,是水泡破裂導致的。她說:“這雙靴子太大了。一直都以為我有更多時間解決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