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奈松,想要掙脫束縛

奈松站在父親的屍體旁邊,假如可以把一堆破碎的寶石稱作屍體的話。她在輕微搖晃,頭暈,因為肩膀上有傷——那是父親刺到她的地方,現在流了好多血。刺傷她,是因為一個不可能的選擇,父親逼迫她去做:要麽做他的女兒,要麽做一個原基人。她拒絕抹殺自己的本性。而父親拒絕讓原基人活在世上。最後的瞬間,兩人都沒有什麽個人層面的惡意,這只是不可避免的、醜陋的暴力。

這個場景的一側站著沙法——奈松的守護者,他低眉俯視傑基蒂村的抗災者傑嘎的遺體,表情裏面有驚詫,也有冷漠的滿足。奈松的另一側是灰鐵,她的食巖人。現在可以這樣說,她的食巖人,因為在奈松需要的時候,他出現了——不是來幫忙,從來都不是,但還是給了她某種東西。他提供的——而奈松也終於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是一個目標。甚至連沙法都沒能給過她這個,但這是因為沙法無條件地愛著她。她也需要那份愛,哦,她極度需要。這個瞬間,當她的心徹底碎裂,當她的意識終於能夠集中起來,她渴望的卻是某種更加……實在的東西。

她將會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實在。她會為之戰鬥,為之殺戮,因為她已經不得不一次次那樣做,如今這已經成了一個習慣,而如果她成功,最終自己也會因此而死。畢竟,她是媽媽的女兒——而且,只有那些自以為還有未來的人,才會懼怕死亡。

在奈松完好的那只手裏,有一根三尺長,一端尖利的晶體碎片在嗡嗡作響,深藍色,棱角精致美觀,盡管在底部有點兒變形,成了一個接近手柄的形狀。時不時,這根奇怪的劍狀物就會閃耀一下,變成透明的、模糊的、不盡真實的狀態。它很真實;奈松只有集中精神,才可以阻止手裏的東西把她自己變成彩色石頭,就像父親被它變成的那樣。她會擔心,如果自己失血過多暈厥,會遭遇到什麽,所以她真心想要把藍寶石碑送回天上,恢復它的默認形狀和巨大體積——但她不能。現在還不行。

那邊,宿舍旁邊,就是兩個原因:烏伯和尼達,尋月居的另外兩名守護者。他們正在觀察她,當她的視線投向這兩個人,他們之間閃過一絲銀色觸須樣子的東西。沒有對話,沒有視線接觸,只是這種無聲的溝通,常人根本無法覺察,如果奈松不是現在這樣,也根本就不會發覺。在每個守護者的體內,都有纖細的銀色線束從腳底湧入,通過他們的神經和血脈,聯通到他們腦子裏安放的小小鐵片上。這些須根一樣的線束一直存在,但也許就是這個瞬間的緊張氛圍,才讓奈松終於發現,這些線束在每一名守護者身上都是那樣粗大——遠遠超過沙法與大地之間的連接線。至少她知道這件事的含義:烏伯和尼達,都只是一個更強大意志操縱的傀儡。奈松曾經試圖把他們想得更好一些,試著把他們看作自己人,但此時,此地,當她手握藍寶石劍,父親死在腳邊……要成熟起來,真的是沒有更合適的機會了。

於是奈松讓一個聚力螺旋深入地底,因為她知道,烏伯和尼達一定會感知到這個。這是誘餌;她不需要大地的力量,而且她懷疑對手也清楚這一點。但他們還是做出了反應,烏伯兩臂張開,尼達也挺直身體,不再倚靠走廊護欄。沙法也做出了反應,他的眼睛向側面一轉,與奈松視線相接。這個線索不可避免地會被烏伯和尼達察覺,但這是無法改變的。奈松腦子裏沒有邪惡大地的碎片,來幫她進行隱蔽的交流。物質條件不足,可以用心彌補。沙法說:“尼達。”這已經是她需要知道的全部。

烏伯和尼達開始行動。速度很快,那麽快,因為兩人體內的銀線已經強化了他們的骨骼,繃緊他們的肌肉,讓他們擁有遠遠超過常人肉體極限的能力。一波抑制能量在他們前方沖到,暴風雨一樣無法阻擋,馬上讓奈松隱知盤的主額頁變得麻木遲鈍,但奈松搶先出擊了。不是靠體力;那方面,她完全無法跟對手相比,此外,她已經虛弱到僅能勉強站立。意志力和銀線,這就是她擁有的一切。

於是奈松(身體靜止,意志狂暴)抓取身體周圍空氣中的銀線,將它們織成一張粗糙卻有效的網。(她之前從未這樣做過,但也沒有人告訴過她不能這樣做。)她把這張網的一部分繞在尼達身體周圍,無視烏伯,因為沙法告訴過她。事實上,下個瞬間奈松就明白了沙法為什麽讓她集中對付一個敵方守護者。那張她在尼達身前織出的網本應該把對手緊緊困住,讓尼達像撞進蜘蛛網的昆蟲一樣。但相反,尼達只是踉蹌停步,然後哈哈大笑,之後有某種其他質地的線條從她體內彎卷著向前飛出,在空中揮舞,將她身體周圍的那張網切割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