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六章(第3/6頁)

麗娜偶爾還會夢到那場意外。在她的夢境中,西碧兒就像那顆球一樣從地面跳開。據稱從此之後漢克再也滴酒不沾,然而對麗娜來說,這已經無所謂了,畢竟造成的傷害已經無可挽回。

麗娜又開了一瓶酒,她雙手放掉方向盤去扭開瓶蓋。她喝了一大口,對酒的味道做了個鬼臉。她對酒一向不感興趣。麗娜討厭失控的感覺,也厭惡頭暈目眩茫然麻木的感覺。她認為喝醉酒是一種懦弱的表現,是那些不夠堅強無法面對自己生活、無法靠自己站起來的人所憑借的支柱。喝酒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行為。麗娜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心想,此刻不喝更待何時?

她駕駛Celica甩尾狂飄,猛然一轉往交流道出口沖去。麗娜一手調整方向盤,另一手緊抓著酒瓶,到了出口處的最上面朝右邊來個大轉彎,在她前方就是「雷斯補充站」。店裏頭烏漆媽黑的。就像鎮上大部分的商家一樣,這家加油站到了十點就打烊。不過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加油站附近有條總是聚集了一群青少年在那裏喝酒抽煙的人行道,幹些他們的爸媽寧願不知情的勾當。有好幾個夜晚,麗娜和西碧兒就曾溜出家門——反正漢克根本沒在盯她們——一路走到這家「雷斯補充站」。

麗娜撿起空瓶,隨即走出車外。她的腳因被車門絆住而跌了一跤。有個瓶子從她手中脫落,在水泥地上摔個粉碎。她邊罵邊伸腿將輪胎附近的碎片踢開,然後走向垃圾桶。麗娜丟棄空瓶時,看見自己反映在店家窗玻璃上面的身影。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見的人影是西碧兒。她的手伸向玻璃,撫摸著她的嘴唇、她的眼睛。

「天啊。」麗娜嘆道。她不喜歡喝酒的原因有很多,這正是其中之一。她快要變成失魂落魄的窩囊廢了。

對街的酒吧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漢克擁有一家酒吧,卻從不在那裏喝酒,他認為這對自己的意志力是一種考驗。這家「茅舍」在外觀上可說是店如其名,店面的位置就在路口轉彎的南邊。屋頂只用茅草蓋住,必要之處才在斜頂表層下面添加紅褐色錫片。入口兩側設立的是提基神像(注:玻裏尼西亞神話中的人類始祖。),祂們手上所拿的火把閃耀的並非火焰而是橘紅燈泡,正門所塗的顏料營造出牧場的氣息。墻上的油漆已經剝落,但大抵上你還是可以分辨出墻壁的質材是竹子。

即使已經醉醺醺了,麗娜過馬路時還知道要左右張望。她的腳比她的人晚十秒啟動,她的雙手朝左右兩邊伸展以保持平衡,就這樣走過礫石鋪成的停車場。目前那裏頭停放著五十輛車左右,其中有差不多四十輛是小貨車。以前的南方人喜歡搬出槍架來炫耀,現在可不同了,如今他們標榜突顯的是車身的鍍鉻滑槽以及金色條紋。其余的車輛是吉普車和四輪傳動車。全國運動汽車競賽協會的電話號碼就印在後面的擋風玻璃上。停車場裏唯一的轎車,是漢克那輛八三年的淡黃色賓士。

「茅舍」裏煙霧彌漫,麗娜必須用淺短的呼吸方式才不至於窒息。她走向吧台時覺得眼睛發熱。二十年來這個地方改變的並不多。地板走起來仍因啤酒殘液而黏腳,每一步也因踩到花生殼而嘎吱作響。左側的小包廂裏能找到的DNA素材,八成比聯邦調查局匡堤科總部的實驗室資料庫還要多。右側是一條很長的吧台,材料是實心松木,上面裝了幾個五十加侖裝的大酒桶。遠端的墻邊是個舞台,男士盥洗室與女士盥洗室各占一邊。酒吧的中央區被漢克稱之為「舞池」。在大部分的夜裏,這一區總是塞爆形形色色的男女因酗酒而搖臀浪舞。人稱「茅舍」是一家「二三〇」酒吧,意思是說淩晨兩點三十分待在這兒的人們看起來都很優。

到處都不見漢克的人影,不過麗娜知道,在「業余舞者之夜」他不會跑太遠的。每逢隔周的星期一,「茅舍」的老主顧都會被找來站上舞台,當著鎮上其他人的面丟人現眼一番。麗娜想到這裏就全身顫抖。由於雷斯的存在,使得哈斯戴爾看起來像個熙來攘往的大都會。要不是有這座輪胎工廠,酒吧裏頭的男人多半老早就離鄉背井了。結果男人沒走,他們滿足於現狀,就這樣喝酒喝到一命嗚呼,欺騙自己一輩子都快樂得不得了。

麗娜往她能找到的第一張空凳子一屁股坐下去。自動點唱機正在播放的鄉村歌曲有蹦蹦蹦連續彈奏的貝斯聲。她的手肘倚在吧台上,兩只手掌圈成杯狀緊貼在耳朵上,仿佛這樣做就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聲。

她覺得手臂被碰了一下,擡頭一瞧剛好看到一個土裏土氣的鄉巴佬朝她身旁坐下來。從他發線下面一吋的位置到頸部之間的臉龐全曬黑了,顯然這個家夥是戴著一頂棒球帽在戶外幹活的。他那拘泥呆板的襯衫漿得筆挺,緊繃的袖口露出骨架粗大的腕關節。自動點唱機的樂音突然停了下來,麗娜咬動著下顎,試圖讓自己的耳朵發出啪的一聲,這樣才不會有仿佛待在隧道裏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