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箭 靶

她竟啞然失笑。

她笑得越來越大聲,簡直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喘不過氣來才勉強停止,而她那張圓臉幾乎漲成了醬紫色。她靠在墻邊,大口大口喘著氣。

“不,別過來。”她懇求道,“我還好。”

貝萊神情嚴肅地說:“這種事有那麽可笑嗎?”

她試著開口,不料又縱聲大笑起來。最後,她以耳語般的聲音說:“喔,你果然是地球人!怎麽可能是我呢?”

“你很了解他。”貝萊說,“你了解他的習慣,不難策劃這樁謀殺。”

“你以為我見得到他?以為我會走到他身邊,拿東西猛擊他的腦袋?你對這件事根本毫無概念,貝萊。”

貝萊覺得臉都紅了。“你為何不能走到他身邊,女士?你早已適應了——呃——走入人群。”

“走入這群小孩。”

“適應是可以循序漸進的。你似乎也能忍受我站在你對面。”

“距離二十英尺。”她以不屑的口吻說。

“我剛剛造訪過另一個人,由於我的出現,他很快便瀕臨崩潰。”

克蘿麗莎板起臉孔來說:“只是程度上的差別。”

“我認為程度上的差別具有重大意義。既然你對孩童早就習以為常,只要假以時日,或許你就有辦法面對德拉瑪。”

“我想要指出一點,貝萊先生,”克蘿麗莎再也沒有被逗樂的樣子,“我有辦法面對誰和此事絲毫沒有關系。德拉瑪博士是個吹毛求疵的人,這方面他幾乎和李比一樣糟。李比喔。即使我有辦法面對他,他也沒辦法面對我。除了德拉瑪夫人,他不容許任何人來到和他面對面的距離。”

貝萊追問:“你提到的這個李比是什麽人?”

克蘿麗莎聳了聳肩。“另一個古裏古怪的天才,希望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和老板一起研究機器人。”

貝萊默默記下這件事,隨即又回到原先的話題。“我們也可以說你擁有動機。”

“什麽動機?”

“他一死,你就能接管這個機構,繼承他的職位。”

“你把這件事稱為動機?老天啊,誰會想要這個職位?索拉利上有這種人嗎?恰恰相反,這剛好是讓他能好好活著的原因,剛好是罩在他頭上的保護傘。你需要找個更好的動機,地球人。”

貝萊伸出食指抓抓脖子,一副信心動搖的模樣。他聽得出這句話頗有道理。

克蘿麗莎又說:“你注意到我的戒指嗎,貝萊先生?”

一時之間,她似乎要脫下右手的手套,最後卻忍住了。

“注意到了。”貝萊說。

“我想,你並不知道它的意義吧?”

“不知道。”他難過地想,自己永遠無法擺脫這種無知的窘境。

“那麽,你可願意上一堂課?”

“只要能幫助我更加了解這該死的世界,”貝萊沖口而出,“我萬分樂意。”

“老天啊!”克蘿麗莎微微一笑,“我猜我們在你眼中,和地球人在我們眼中差不多。全憑想象。啊,這裏有個空房間,我們進去找個地方坐下——不,這房間不夠大。不過,我想這麽辦吧,你去裏面坐,我就站在這裏。”

她朝走廊另一頭走了幾步,騰出空位讓他進屋去,然後又走回來,貼墻站在門口,和他剛好能夠面對面。

貝萊僅僅稍微擔心了一下紳士風度,便一屁股坐下來。他賭氣似的想:有何不可?就讓這個女太空族站著吧。

克蘿麗莎將那雙粗壯的手臂交握胸前,開口道:“基因分析是我們這個社會的運作關鍵。當然,我們並不直接分析基因。不過,每一個基因控制一種酶,而我們有辦法分析這些酶。了解酶,就能了解人體的化學;了解人體的化學,就能了解人類。你聽懂了嗎?”

“理論我聽懂了,”貝萊說,“但不明白實際上如何運作。”

“實際運作由這裏負責。當寶寶尚未脫離胎兒期的時候,我們便開始驗血,這就能讓我們有個粗略的估量。理論上,此時我們已能抓出所有的突變,判斷是否要讓寶寶生下來。但事實上,我們在這方面的知識仍有不足,無法將誤判的可能清除殆盡。或許總有這麽一天吧。總之,寶寶出生後我們會繼續進行切片和體液的化驗。而無論如何,早在他們長大成人之前,我們就會把這些小男生小女生體內的一切完全弄清楚。”

(蜜糖和香料……貝萊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這幾個沒意義的字眼。)

“我們手上的戒指,上面用密碼刻著我們的基因結構。”克蘿麗莎說,“這是個古老的習俗,是從索拉利人尚未采用優生篩選的時代一直流傳下來的。如今,我們每個人都健健康康。”

貝萊說:“可是你仍然戴著戒指,為什麽呢?”

“因為我與眾不同。”她大言不慚,顯得十分自傲,“德拉瑪博士花了很多時間才找到我擔任助理。他需要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心靈手巧、工作勤奮、穩定性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穩定性。換句話說,要能學著接觸小孩,不至於精神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