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3/5頁)

我不會忘記喬裏對溫迪幹了什麽,喬心想。單憑這一點,我也會堅持。

“藥店到了,小姐。”司機說。老式道奇車停在路邊,發出呼哧聲。

“我不陪你進店了。”喬顫巍巍地貓腰跨出腳步時,埃拉說道,“再見。感謝你忠誠地侍奉格倫。也感謝你繼續盡忠盡職。”說罷,她彎腰輕吻他的臉頰,紅唇充滿了青春活力。似乎有幾分活力穿透了他的肌膚,令他精神一振。“跟喬裏打交道,祝你鴻運當頭。”她靠回車背,定氣凝神,錢包搭在大腿上。

喬關上車門,在馬路上站了一會兒,然後跛腳走向藥店。出租車在他身後突突地開走。他沒有轉身。

藥店裏點著燈,氣氛肅穆。一個光頭藥劑師跑過來。他穿一件深色正裝馬甲,系著蝴蝶結領帶,套著緊身鯊魚皮褲。“先生,打烊了。我正準備關門。”

“我都已經進來了,”喬說,“求你了。”他遞過埃拉給他的購藥證書。藥劑師眯起眼,透過一副無框圓眼鏡,吃力地閱讀花體文字。“讓我買完再關門?”喬問道。

“尤比克——”藥劑師說,“恐怕已經賣完了。我去看看。”他拔腿走開。

“喬裏。”喬說。

“什麽?”藥劑師轉過頭問。

“你是喬裏。”喬說。我看得出來,他心想。現在只要一照面,我就能認出他來。“你造出了這家藥店。”他說,“除了尤比克噴霧罐,店內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制造的。但你拿尤比克沒招,那是埃拉帶來的。”他奮力挪步,一步步地靠近櫃台後面的藥品架。他在昏暗中往各層藥架上探視,希望找到尤比克。店內的照明已經黯淡,老舊的壁燈光線微弱。

“我已經退轉了店裏的尤比克,”藥劑師用年輕喬裏的尖嗓子說道,“變回到尤比克肝腎膏。服了也沒用。”

“我會去另一家店。”喬說道。他斜靠著櫃台,緩慢而痛苦地直喘大氣。

“快打烊了。”光頭藥劑師身體裏的喬裏說道。

“明天吧。”喬說,“我能撐到明早。”

“你不能,”喬裏說,“那裏的尤比克也會退轉。”

“那就去附近鎮上。”喬說。

“不論你去哪兒,都會發生退轉。退回到以前的藥膏、藥粉、萬靈藥和肝腎膏。你休想找到任何一罐尤比克噴霧,喬·奇普。”喬裏的光頭藥劑師外殼笑了笑,露出賽璐珞假牙。

“我能——”他中斷話語,努力聚攏體內殘存的力氣,努力溫暖凍僵了的軀體。“重返當下,”他說,“1992年。”

“你行嗎,奇普先生?”藥劑師遞過來一個方形紙盒,“給你。打開盒子,你能看到——”

“我知道會看見什麽。”喬說道。他將心神聚到裝有尤比克肝腎膏的藍罐上。他充滿渴望地對罐子說:讓時光前進,然後將內力一股腦傾注其上。變化沒有發生。現在是當世,他對罐子說。“噴霧罐。”他大聲喊,然後閉上眼休息。

“這不是噴霧罐,奇普先生。”藥劑師說。他四處走動,關掉所有燈。他走到收銀台前轉動鑰匙,抽屜哢嚓打開。他熟練地取出鈔票零錢,放入帶鎖的金屬盒中。

“你是一個噴霧罐,”喬對手中的紙板罐說,“現在是1992年。”他使出渾身解數,使出吃奶的勁。

冒充的藥劑師熄滅最後一盞燈。昏暗的街燈照進藥店,喬辨得出手中之物,看得出紙板罐身。“快點,奇普先生。該回家啦。她說得不對,不是嗎?你見不到她了,她已經在轉生路上漸行漸遠。她不會再想你,也不會想我或朗西特。埃拉現在所見是各種色光,先是晦暗紅光,再可能是橙黃色光。”

“我拿在手上的,”喬說,“是個噴霧罐。”

“不是,”藥劑師說,“對不起,奇普先生。十分抱歉。你手上那個不是。”

喬把紙板罐放在旁邊的櫃台上。他帶著尊嚴轉過身,緩步邁上通往店門的長路,藥劑師正撐著大門候他出來。兩人都沒說話,直到喬走出店門,站在夜色籠罩的街道上。

藥劑師也跟了出來。他彎腰鎖上門。

“我要向制造商投訴,”喬說,“投訴——”他說不下去。喉嚨像被異物堵住,既不能呼吸,也不能說話。待喉管稍微通暢一些時,他終於把話說完:“投訴這家退轉了的藥店。”

“晚安。”藥劑師說。他站在原地,盯著黑暗中的喬看了一會,然後聳肩離開。

夜幕下,喬認出左手邊是一排供乘客休息的候車長椅。他努力靠近,想要坐下。幾個乘客,兩三個吧,或是出於厭惡,或是為了給他讓座,急忙躲開了。他說不準是哪種原因,反正也無所謂。他感受到椅子的承托,將身體下壓的慣性化解開來。再等幾分鐘,他心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帝,忍過去就行了,他心想。這已經是第二次。